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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www.100md.com 2020年4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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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参见附件(1796KB,262页)。

     走出忧郁是安德鲁?所罗门写的关于抑郁症治疗的书籍,主要讲述了抑郁症的形成原因,主要治疗方法,药物成瘾,运动和饮食治疗等等,带你了解抑郁症群体的状况。

    走出忧郁内容介绍

    《走出忧郁》编辑推荐:荣获2001年美国国家图书奖、亚马逊网上书店最佳书籍奖、被译为21种语言,获11项国际性奖项。全球畅销250000册。

    忧郁也许是人类无法逃避的恶魔。但爱、智慧与意志力的伟大力量,可以帮你走出绝望之城。那永远是神奇的一刻,美丽得不可思议。不看清恶,就不会懂理珍惜善!当你走过地狱,就能发现天堂!

    作者介绍

    安德鲁?所罗门,先后毕业于美国耶鲁大学及英国剑桥耶酥学院,是艺评家,长期研究俄国地下前卫艺术,他本人就是忧郁症患者。在历经数次崩溃并努力探寻解决之道后,他整理出一篇报导,登刊于《纽约客》。没想到这篇报导引起读者广大的回响,于是他决定将这篇报导扩大为一本从医学、心理、文学、历史、政治等角度全面关照忧郁症的书籍,便是此书。

    书籍精彩内容

    谈话治疗中,有两种治疗忧郁症的方法效果最好,分别是认知行为疗法和人际疗法。认知行为疗法是一种精神动力治疗――以现在及童年时期对外来事件之情绪与精神反应为基础――特别注重客观性。这种治疗系统是由宾州大学的亚伦?贝克所建立,如今已传遍美国和许多西欧国家。贝克认为,转换思考的方向和角度,可以改变一个人的性格――贝克的同行称这个过程为“学习乐观”。他相信忧郁是错误想法所导致,借由矫正负面的思考,病人的心理健康就会有所改善。认知行为疗法教导的是客观。

    治疗师一开始先协助病人列一张“人生历程资料”的清单,记下使病人走到眼前状况的一连串过程。然后治疗师将病人对问题的反应做成图表,借以鉴别过度反应的特殊情况。病人要学会了解为何某些事件会特别令人忧郁,并试着让自己从不适当的反应中解放出来。认知行为疗法先是微观分析,后是宏观,病人要学会消除自身的“反射思考”。心情不是对外在世界的直接反应:外在事件影响我们的认知,而认知接着影响心情。如果病人可以改变认知,那就能随之改变情绪状态。例如说,病人可以把她的丈夫专注投入工作,看成是应职场需要而产生的合理反应,而不是断然地抗拒。之后,她就可以察觉她的反射思考(认为自己是讨人厌的黄脸婆)如何导致负面的情绪(自责),然后发现负面情绪如何造成忧郁。这个循环一旦打破了,病人就能达到某种程度的自制。病人要学习区分事实和她对事实的反应之间的差别。

    认知行为疗法依明确的规则运作。治疗师规定一堆功课:将正面的经验和负面的经验各列一张清单是必要的工作,有时他们会画成一张图表。每次看诊时,治疗师会拿出一张计划表,有条有理地一步步来,最后提出什么是已完成的结论。面谈时,治疗师特别要避免提出事实和劝告。病人要找出每天快乐的时刻,治疗师要有技巧地指导病人把愉悦视为生命的一部分。病人应该要对自己的认知有所警觉,在一旦陷入负面思考模式时及时打住,把思考转到相对无害的方向。这些行动都被规划成了练习题。认知行为疗法教授病人自觉的技巧。

    我从未试过认知行为疗法,但上过一些这方面的课。和别人聊天时,如果心里想笑,有时候你会想些伤心的事来压抑笑意。当情人希望温存,而你一点性欲都没有的时候,你会把自己的思绪推到一个脱离现实的幻想世界,你的心理和身体的反应就会随之离开现实,进入特定需要的情境。这就是认知疗法的基本策略。如果你觉得从来没人爱过你,人生一点意义都没有,你必须转个念头,强迫自己想些美好的回忆,不管有多少。和自己的意志对抗不太容易,因为你除了意志本身之外,没有其他武器。只要想想愉快的事,温馨、美好的思绪就可以压制悲伤。努力去想你不愿想的事,从某些方面来看,这有点自欺欺人,但是很有用。把和伤痛有关的事赶出内心;把它们挡在意识的门外;将狠心的情人、可恶的老板和奸诈的朋友全锁在外头。这很有用。我知道什么思绪和事情可以让我陷进去,我逐渐培养对它们的警觉心。例如,我想起曾爱过的人,感受到感情空虚的痛苦,然后就知道我必须从这些思绪中抽身而出,试着不要联想到太多与情人曾有过的快乐回忆,还有长久以来以感官的形式而存在的快乐回忆。上床睡觉时,服一颗安眠药比让我的思绪在伤心的往事中乱窜好得多。就像医生要精神分裂者不要在意耳边的声音一样,我总是把这些影像刻意推到一边。

    我曾遇到一位纳粹大屠杀的幸存者,她在集中营呆过一年多,所有亲人都在她眼前死去。我问她如何面对过去,她说她一开始就知道,如果放纵自己想过去的事,早就疯了,根本活不到现在。“我下定决心,”她说:“我只关注自己的头发,后来只要想到那段日子,心里就去想头发。我思考自己怎么洗头,怎么用手指梳头,怎么使自己的头发更有光泽。我每天花好几个小时与头皮屑奋战。这样,我就能借着注意别的事来练习控制心思,心里想的都是头发,于是以前曾发生的事不会再占据脑海,让我度过难关。”这就是认知行为疗法让人在严酷的环境中度过困境的原理。如果可以强迫自己把心思放在某个地方,你就得救了。

    走出忧郁截图

    重度忧郁症患者们的真实经历:忧郁 作者:安德鲁所罗门

    《忧郁》曾荣获2001年美国国家图书奖、亚马逊网上书店最佳书籍奖,被译为

    21种语言、获11项国际性奖项,全球畅销250000册。

    它是一本与众不同的关于忧郁症的著作,作者不仅是一位富有盛名的畅销书作

    家和忧郁症研究者,更特殊的是,他本人就是一位三度饱受重度忧郁症折磨的患

    者,这使得书中既有大量采访、调查和研究得来的翔实材料,也记载了作者刻骨铭

    心的“忧郁”历程:面对过去的欢乐比面对过去的痛苦还困难,最沉重的忧郁来自

    于无法忘怀的、经过美化的令人遗憾的过去。他这段独特的人生经历鼓励作者和每

    位读者—怀着大勇气与大智慧,去发掘生活的美丽。

    重庆出版社 出版

    前言

    本书的写作历时五年,对我而言,要追溯自己想法的来源,有时并不是件容易

    的事。我要求受访者允许我使用他们的本名发表,因为本名才能赋予故事真实性。

    尤其在一本以洗刷精神疾病污名为目标的书里,隐藏忧郁症者的真实身份,反而会

    加剧这种污名,这是要特别注意的。尽管如此,还是有七个人希望在本书的故事中

    以化名出现,或许他们是有更重要的理由。这几位在书中分别化名为希拉?赫南德

    兹、弗兰克?鲁沙科夫、比尔?斯坦、丹奎尔?斯特森、萝莉?华盛顿、克劳蒂亚?韦弗

    和弗雷德?威尔森,他们都是真实的人物,我尽量不改变故事的任何细节。“情绪障

    碍者支持团体”的会员都使用化名参加聚会,为了保护个人隐私,我只有指名而不

    道姓。其他的人名则都是真实姓名。

    我让受访者讲述他们自己的故事,尽可能地记录下每个细节。但是一般说来,我并没有查证他们所说的事情,也不强求让所有人的故事都严谨连贯。常有人问

    我,这些受访者是从哪儿找来的?我在书末致谢中提到的许多专家,协助我联络了

    他们的病人。我在日常生活中遇见的许多人,得知我的写作主题后,主动提供他们

    丰富的心路历程,其中部分内容十分有趣,后来就成为我的写作材料。1998年,我

    在《纽约客》杂志上发表了一篇关于忧郁症的文章,文章发表后不到一个月,我就

    收到上千封来信。作家格雷厄姆?格林曾说:“有时候我觉得很奇怪,为什么有些人借助写作、作曲和绘画,就能够解决精神障碍、忧郁、恐惧等人类天生就有的问

    题。”我想他非常含蓄地表达了许多人以写作和其他方法来缓解忧郁与恐惧的观

    点。回复那些如潮水般涌来的信件时,我询问几位信中内容特别感人的读者,看他

    们是否愿意为了这本书而接受访谈。此外,在我参与演讲或聆听的大量座谈会中,也认识了几位曾到心理健康中心求助的人。

    我从未写过一个话题,有这么多人有话要说,而且有这么多人自愿滔滔不绝地

    说。很不可思议,我轻易地便累积了大量忧郁症的资料。到最后,我觉得在忧郁症

    的研究领域里,最缺乏的就是综合研究。科学、哲学、法律、心理学、文学、艺

    术、历史和许多其他的学科,都分别探讨过忧郁症的成因。它在这么多有趣的人身

    上发生过,出现了这么多有趣的事,并出版成书――惟独在这个国度里,目前还是一

    片混沌。本书的首要目标是与忧郁症患者站在一起;至于第二个目标,我曾感到难

    以达到,那就是:条理分明。这就要求尽量接近经验主义,而不是用逸闻趣事随意

    拼凑而成。

    我必须强调的是,我既不是医生,也不是心理学家,甚至连哲学家都谈不上。

    这是本极个人化的书,也只能如此看待。虽然我为复杂的看法提供解释和说明,但

    这本书并不试图取代适宜的治疗。

    为了让本书容易阅读,在引用他人所说、所著的资料时,我尽量不使用省略符

    号,在不违背原意的情况下,我会增减些文字。未经修饰的引文取自于个人访谈记

    录,这些访谈大多是在1995年至2001年间进行的。

    我采用了可靠的调查统计数字,为求可信,我用的统计数字都是曾被大量传播

    或经常被引用的。我发现在这个领域里,统计数字常有诸多矛盾之处,而这些统计

    又常为许多著述者断章取义地用作引人注目的假说的论据。例如,我发现一项重要

    的研究,显示滥用药物的忧郁症者几乎都只选择兴奋剂;而另一项同样重要的研

    究,却证明滥用药物的忧郁症者都一致选择鸦片类药剂。许多著述者借统计数字来

    制造一个神圣不可侵犯、令人作呕的氛围,例如说某些事发生几率有82.37%,似乎

    比写成某些事发生几率大约是四分之三要来得更明白、更可信。但在我的经验里,这些精细的数字才是一种谎言,它根本不能如此精密地表明所要显示的事实。对忧

    郁发生频率最精确的说法是,它经常发生,而且直接或间接地影响了所有人的生

    活。我在写作时,很难不偏袒医药公司,因为在我长大成人后的大部分时间里,父

    亲就在医药界工作。在此情形下,我认识了许多这个产业的从业人员。现在很多人

    喜欢指责医药产业从病患身上获取利益,但在我的经验里,这个产业的从业人员既

    是资本主义者,也是理想主义者――他们精于获取利润,但也乐于为世界带来利益,至少他们促成了治愈某些疾病的重大发现。若没有药厂赞助研究,世间就不可能出

    现选择性血清素重吸收抑制剂这种让许多人的生活回归正常的抗忧郁剂。我尽可能

    在本书范围内写清楚这个产业。父亲在我罹患忧郁症后,开始在他的公司拓展抗忧

    郁剂的研究领域。他的公司――森林实验室,如今是抗忧郁药物“舒忧”的美国地区

    代理商。为回避任何利益关系,除非忽略不提反会显得太过刻意或造成误解,否则

    我不会多谈这项产品。常有人问我,写这本书的过程是否也是一种缓解。我想绝对

    不是,我的经验与其他写过相同主题的人一样,写忧郁症的文章很痛苦、悲伤、孤

    独、紧张。不过,一想到这是件可能会对其他人有帮助的工作,我就精神为之一

    振,而且我所获得的知识,对自己也很有用。我想说明一下,写这本书的愉悦来自

    于与人交流的乐趣,而非自我表达的治疗式缓解。我以自己的忧郁症开头,然后开

    始谈其他人类似的忧郁症,接下来是其他人不同形态的忧郁,最后谈到完全不同环

    境下的忧郁症。书中还记述了我与柬埔寨、塞内加尔和格陵兰岛三地居民相处的故

    事,以补充一些不同文化对忧郁症的看法。这些地区已有许多相关研究,但鲜为人

    知。在陌生之地旅行,是一种具有异国风情的冒险,我无法不用传奇式的口吻述说

    这些奇遇。

    《忧郁》前言(2)

    忧郁症,在生物化学和社会等各种因素作用下,以不同的表现方式与不同的名

    称普遍存在,本书努力触及忧郁症存在的所有时间与地域。如果说,忧郁症是现代

    西方世界中产阶级才有的痛苦,那是因为在这个社群里,我们突然懂得了如何以细

    致的新手法来察觉忧郁症,为它命名,解决并且接受它――而不是因为我们对忧郁症

    本身有任何特权。没有一本书能探讨所有人类痛苦的根源,但是我希望能够通过揭

    露这些痛苦,来帮助陷于忧郁症的人们获得解脱。我们无法排除所有令人不悦的事

    物,而且舒缓忧郁症并不表示马上便可获得快乐,但我希望这本书提供的知识可以

    帮助人们脱离苦痛。

    忧郁症并不仅仅等同于一大堆痛苦,但太多的痛苦沉积在内心中,忧郁症就容

    易发作。要重建自我,需要爱、洞察力、努力,还有最重要的――时间,治愈一切顽疾的

    良药。

    在忧郁中成长的人,可以从痛苦经验中培养精神世界的深度,这就是潘朵拉的

    盒子最底下那带着翅膀的东西。

    第一章 忧郁

    忧郁症并不仅仅等同于一大堆痛苦,但太多的痛苦沉积在内心中,忧郁症就容

    易发作。哀伤是因为在某种处境下产生了忧郁,而忧郁症则是无处不在的哀伤。愁

    苦就像秋风吹拂的风滚草(产于美国西部),在地面被折断后随风滚动,却越滚越

    大,无休无止;不断恶化的情绪又像风吹过的涟漪,一圈又一圈地扩散。有一个比

    喻可以说明哀伤与忧郁症的区别。有人问隐修士圣安东尼,当外表寒伧的天使和伪

    装成富人的魔鬼出现在他面前时,该如何分辨。修士回答说,他们离去时你心中的

    感觉是不同的――哀伤就像外表朴素的天使,天使离开时,你会因为感受到他的灵气

    而变得头脑清楚、意志坚强;而忧郁症是一个恶魔,离开后你只会感到心惊胆颤和

    意志消沉。

    轻度忧郁症

    有人把忧郁症粗略分为和重度忧郁症。轻度忧郁症通常一点点出现,较长时间

    挥之不去,像锈蚀钢铁一样慢慢地啃噬人心。有时因为微不足道的原因引发内心巨

    大的危机,愁苦将其他情绪都排挤走。忧郁的情绪对于肉体的戕害显而易见:患忧

    郁症的人通常眼神呆滞、动作僵硬,忧郁会损伤人的骨骼和心肺功能,会使人的肌

    肉激烈收缩。忧郁症就像那些痛苦的慢性病一样,之所以令人饱受折磨,主要并不

    在于发作时的痛苦,而是它往往在消失后才被意识到。轻度忧郁症发作起来,使人

    觉得熟悉甚至“正常”,于是习惯成自然,你会轻视它,后果则是更加的痛苦!

    女作家维吉尼亚?伍尔芙大约就有这样切身的体会,不然很难如此生动深刻描述

    出如下状态:“雅各走到窗边,双手插在口袋里。他看到窗外有三个穿裙子的希腊

    人;船员;下等阶层的闲人或忙人,有的闲庭信步,有的快步前行,三两成群,指

    手划脚。他突然感到郁郁寡欢,也许并不是因为没有人关心他,而是一种发自内心

    坚信不疑的想法――突然觉得寂寞的不只他一个人,所有的人,都一样寂寞。”维吉

    尼亚?伍尔芙对短暂无常的人生有超乎寻常的敏锐感受,在《雅各的房间》一书中,她细腻地描述出内心的感受――“她的内心浮出一种奇怪的哀伤,好像时光与永恒穿

    过她的裙子和背心,浮现出来,她看到人们悲惨地一步步走向毁灭。”这其实就是

    轻度的忧郁症,但以前人们认为只有默默忍受,直到医生们开始懂得分辨,轻度忧

    郁症才慢慢有办法控制。

    重度忧郁症(1)

    重度忧郁症会让人崩溃。

    如果把灵魂看成一块铁,悲伤可以将它风化,轻度忧郁症可以将它锈蚀,那

    么,重度忧郁症则会使它有短时间内熔化的危险!看待忧郁有两种模式:程度论和

    区别论。程度论的观点认为,忧郁是较严重的悲伤,使人们对于曾经经历过和认识

    的事物,产生极端的感受。区别论则把忧郁看成一种特殊的疾病,与其他不良的情

    绪完全不同,就好像致命的病毒和一般的细菌一样。两种看法都没错,不管是日积

    月累渐渐形成,还是突然被某种“导火索”激发,都会使人的精神进入一种异常的

    状态。

    一座以铁架构成的建筑物被风吹雨淋,遭到锈蚀乃至倒塌,要相当长的时间才

    可以。但铁锈无时无刻不在啃噬和蔓延,天长日久,而铁架在某一时刻突然崩溃,似乎是戏剧化的“突发事件”。铁锈也并不是唯一的“罪魁祸首”,一根梁架因锈

    蚀而断裂,撞塌另一根梁架,整栋庞然大物就会在瞬间失去平衡,于是轰然倒塌。

    人的身体和精神也是同样的道理。天天暴露在风风雨雨的蹂躏中,身心越来越羸

    弱,似乎一阵强风就可以把自己刮倒。内心沮丧的情绪就像铁架上的铁锈,一点点

    累积起来。乏味是忧郁的开始,它为你的每一天抹上灰暗的颜色,削弱你生活的动

    力,直到你感到疲倦、烦闷和自我放纵――而你之前总认为熬得过去。虽然很难明确

    规定哪里才算是重度忧郁症的边界,越过它就将面临精神的崩溃。但是当你真的面

    对,内心总会有所预感。

    重度忧郁症的过程交织着诞生和死亡:某种东西出现,同时某种东西完全消

    失。诞生与死亡是循序渐进的,虽然正式文书试图通过像“法律上的死亡”和“出

    生时间”这样的词语来严格界定生与死。尽管生死有时不可捉摸,但婴儿的出生或

    老者的去世,总是有一个明确的分界点。虽然在某一个阶段,婴儿的头部已探出

    来,身体还在母体里,但与母亲连结的脐带被切断时,便可以确定这个孩子“出

    生”了;虽然老者在阖眼与死亡之间可能有几个小时的差距,但停止呼吸和被宣布“脑死亡”,还是有差别。忧郁存在于一个时间段里,患者可能会说他被重度忧

    郁症折磨了好几个月,但还是有一种测量法能用于这种无法估量的病症,让我们得

    以确定一个人是否患上了重度忧郁症,还能够明确,从何时起算是患上了重度忧郁

    症。

    忧郁症的出现总包含着诞生和死亡两种因素,它们总是同时发生。不久前,我

    回到童年玩耍的树林里,那里有一棵老橡树,据说有一百岁,二十多年前我和弟弟

    常在它的树阴下玩耍。如今,老橡树身上缠绕了一棵巨大的爬藤,这爬藤以惊人的

    力量吞噬着老橡树的生命力。没人能说出老橡树从哪里开始掉下第一片叶子,也没

    人知道藤蔓从哪里开始生根发芽。这棵藤蔓早已不知不觉爬满了支撑树枝的主干,远远看去,藤蔓的叶子会被误认为是橡树的树叶,只有靠近观察,才会发现橡树枝

    上的叶子已经稀疏得可怜,几根发芽的小树枝拼命挣扎露出头,巨大的树干上好像

    长了一排小小的手指头,枝上的叶子以机械生物学般的方式,持续进行着苟延残喘

    的光合作用。

    当时的我刚刚从重度忧郁症中走出来,对于老橡树的遭遇感同身受,仿佛从它

    身上看到自己昔日的影子。忧郁曾侵袭我、占据我、吞噬我,就像藤蔓征服了橡

    树,就像附体的吸血鬼,丑恶地汲取我生命的活力,充实了它自己的生命。在患重

    度忧郁症最糟糕的那段日子里,我发现自己有些恶劣的情绪并不属于自己,而是忧

    郁症的情绪,就像橡树顶上爬满了爬藤的叶子。当我试图解脱自己时,却觉得心灵

    的翅膀被折断,无处可去。日复一日的日出日落,却没有多少阳光能照在我的身

    上。我被一种力量压迫和控制,仿佛陷入沼泽,最开始是脚踝不能移动,接着膝盖

    也被埋没,然后弯下了腰,收缩了肩膀,最后我如胎儿般蜷缩,就这样一步步被榨

    干、被压垮。忧郁的魔爪步步进逼,击垮我的意志、粉碎我的勇气、摧毁我的身

    体,直到最后一刻,它仍不停地啃噬我,我甚至虚弱到无法停止呼吸。那时候,我

    认为忧郁就像树上的藤蔓,永远不能根除,只希望一了百了,但我的能量被它抽

    干,甚至丧失了自杀的勇气,而它也不具备杀死我的力量。如果说,我的躯干正在

    慢慢腐朽,而啃噬我的那种东西,却又不让我完全瘫痪――它摧毁了我的意志,却又

    成为支撑我身体的另一种力量。没有人看到过我被这东西撕裂、压榨的惨状――我躲

    在黑暗的房间里,我蜷缩在床铺的一角,向我不太信任的上帝祈祷,求他让我获得

    解脱。当时我愿意接受最痛苦的死法,但却浑浑噩噩到连自杀的念头都没有。生命

    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成了折磨。我的体液仿佛都被抽干,于是连眼泪都成了奢侈

    品,我的嘴唇也干裂了。我曾以为放声大哭是人生最悲惨的状况,后来才发现眼泪流干后的无所适从,才是更加深刻的绝望,苦闷的内心遮住了你看世界和看自己的

    目光,欲哭无泪便是这种生活的写照,这就是重度忧郁症的模样。

    我之前说过,忧郁症的出现总包含着诞生和死亡――诞生的是藤蔓和颓靡,死亡

    的是意志和控制力――痛苦依附的枝桠正渐渐断裂。你将失去快乐,再也无法从任何

    事物中感受到乐趣,这是重度忧郁症中最主要的症状。而其他各种情绪也随之消

    失:例如悲伤,似乎是悲伤把你带到这个地步,而你却渐渐地甚至感受不到悲伤,还有你的幽默感、信仰和对爱的理解力。你不再拥有理智,不仅难以被别人理解,甚至发展到自己都觉得自己愚蠢得不可救药。你的方方面面都开始让人讨厌,你的

    头发更加稀疏,你的皮肤更加黯淡无光,最后你的身体都散发出腐朽的味道。你无

    法信任别人,丧失了沟通能力,也缺乏同情心。到最后,你会成为身心俱毁的行尸

    走肉。

    重度忧郁症(2)

    那棵老橡树之所以衰朽不堪,可能是丛生的藤蔓赶走了满树的绿叶,也可能是

    橡树本身的生命力消退了,藤蔓才长了出来。患有忧郁症的人也是一样,都是迷失

    了自己,才陷入了外物的魔掌之中。很多时候,心理治疗只关注问题的某一部分:

    不是丛生的藤蔓,就是自身的力量。而两者却是不可分割的:你不仅需要斩断几吨

    重的藤蔓,同时必须重新学习利用光合作用吸收养分。药物治疗铲除了藤蔓,你可

    以感受到它如何发生效力,如何毒杀寄生的爬藤,如何令它慢慢枯萎。这时你会有

    如释重负的感觉――茎枝几乎恢复了原来的挺拔。在藤蔓被完全除尽前,你没有力量

    思考自己曾经失去了什么,但即使藤蔓铲尽,你身上可能也只剩下些残余的叶子和

    浅根,现有的药物没有办法让你重建自我。重负除去后,干枯树枝上稀稀落落的叶

    子开始有了接受养分滋润的能力和机会。但这不意味着阴霾散尽、阳光普照,要重

    建自我,在治疗忧郁症的过程中,更需要爱、洞察力、努力,还有最重要的――时

    间,那是治愈一切顽疾的良药。

    忧郁症的病理(1)

    对于忧郁症的诊断和忧郁症本身一样复杂。病人总是追问医生:“我忧郁吗?”

    好像判断忧郁症和验血一样简易。发现自己是否患有忧郁症的唯一方法,是倾听自

    己、观察自己、感受自己的内心,然后好好思考。如果你常常感到心情恶劣,无论

    是否事出有因,都属于忧郁症。许多人确定自己患忧郁症后,都竭尽全力寻找自己忧郁的“源头”,其实改变某件引发自己恶劣情绪的具体事由,要比放任自流,一

    味归咎于忧郁症更有效。实践证明,抽象地寻求“病因”和治愈疾病之间并没有必

    然或直接的联系。

    精神的疾病甚至会更严重地影响人的身体健康。医生常对因胃绞痛来求医的患

    者说:“怎么会呢?除了忧郁之外,你什么病都没有!”忧郁症如果严重到造成胃绞

    痛而不得不接受治疗的时候,将会使人饱受困扰和痛苦。对于这些经历过这种痛苦

    的人来说,因精神问题导致的胃绞痛,和饮食不周造成的胃绞痛一样,都是真实和

    难以忍受的。这种痛苦产生于大脑中,而且大脑频频对胃部传送错误的讯息。确定

    问题出自哪里,关系着你该接受哪种治疗,这是至关重要的事情。在人体所有器官

    中,大脑也许是最重要而又最为复杂的成员之一,对于它出现的问题,应该明确指

    出。

    化学作用常被医学界用来填补身体与心灵间的裂缝。医生们坚信完整的自我始

    终存在,而且认为,病症造成的感伤与全然没有来由的感伤之间,有一条虚构的界

    线,他们因此断定病人的忧郁症是“化学作用”,这个结论使病人释怀。“化学作

    用”这个词似乎减轻了人们要为厌恶工作、惧怕衰老、失恋、痛恨家人所产生的恶

    劣情绪负责的感觉。一旦和“化学作用”扯上关系,人们就可以愉快地摆脱罪恶

    感。如果你常常忧郁,那是因为大脑的问题,不必为此自责。如果不想自责,就怪

    人类进化的缺陷吧!但别忘了,自责本身也可以看成一种化学过程,快乐也是。化

    学和生物学并不关系人类“真正的”自我,忧郁症和它所影响的人密不可分。医生

    的治疗并不能肃清自我认知的混淆,而使你恢复正常,只是重新试图调整人格中的

    缺陷,一定程度上改善你的病症。

    学过高中自然科学课的人都知道,人体的运转是化学作用的结果,研究这些化

    学作用和组织构造的学问叫生物学。头脑里所有作用都有其目的和来由,如果你闭

    上眼睛,努力地想象一只北极熊的样子,你的头脑里就产生了化学作用;当你回忆

    起一段往事,记忆也是经过复杂的化学作用而产生的。童年的创伤和人生经历中的

    一些负面影响,都会改变头脑中的化学作用。你心中闪出读一本书的念头,身体就

    会发生若干种化学作用――用手拿起书、注视书页上文字的形状、从字形联想到意

    义,然后由其传达的意义产生知性与灵性的反应。如果时间使你改善心情,走出忧

    郁,你头脑中的化学作用,和使用抗忧郁药剂达到同样结果的人头脑中所产生的化

    学反应比起来,并不会更加特别和复杂。外在事物与内在世界之间互相作用的程度其实是不相上下的。世界上种种所谓的界线其实常常是模糊的,让我们形成自我的

    界线也往往模糊不清。在经验与化学作用的混沌状态之下,并不存在一条纯净得像

    黄金矿脉的真实自我的界线。我们应该相信什么东西都可以被改变,把人体看成是

    一连串不同的自我,我们可以服从或选择某一个自我。但奇怪的是,医生以及愈来

    愈多非学院式的写作和座谈,所使用的科学语言都十分荒谬。

    虽然一般报纸、杂志和医药界把忧郁症叙述成像糖尿病等单一病因型的疾病,但事实上并非如此,它们完全不同。胰岛素的匮乏会导致糖尿病,因而治疗糖尿病

    的方法,是增加和稳定血液中的胰岛素。而导致忧郁症的原因不是任何可测量的东

    西的减少。固然提高脑中血清素的含量,可激发某种作用,使忧郁的人高兴些,但

    忧郁症不是因为他们的血清素分泌量低于常态。此外,血清素不会产生直接的益

    处,虽然长期保持一定的血清素含量,对改善忧郁症状会有些帮助,但若把一加仑

    的血清素注射进忧郁症者体内,并不会立刻使病人产生一点点快乐的感觉。“我很

    忧郁,但这只是化学作用”,这句话和“我想杀人,但这只是化学作用”,或“我

    很聪明,但这只是化学作用”一样没什么意义。如果这样说来,一个人彻头彻尾都

    是化学作用。“你可以说,那只是化学作用”,曾得过躁郁症的梅姬?罗宾斯

    说:“我认为没有什么事是只和化学作用有关。”阳光闪耀,那也只是化学作用,石头是硬的,海水是咸的,春天的某个下午,微风轻轻吹拂,撩拨起人们对长冬白

    雪的渴望和想象,在些许怀旧之情中产生了睡意等,这一切,都是化学作用。“血

    清素这东西”,哥伦比亚大学的大卫?麦克道尔说,“是一种现代的神经学迷思。”

    内在和外在的现实共存于一个连续的整体中,已发生的事件和你如何理解这事

    件,以及如何对这事件产生反应,通常是相互关联的,但三者并没有谁是谁的前兆

    等关系。如果现实本身是一种内在和外在关系的产物,而自我又处于不断流动的状

    态,人的情绪从正常转变为极端――就像是音乐的滑音,那么忧郁症就是一种情绪的

    极端状态,我们可以把情绪说成是一种病症的轻微状态。假设我们一直都感到快乐

    (但不是失常的疯狂),我们就可以变得更加有礼,也可以更愉快地生活在地球

    上,有人觉得这种想法本身就十分恐怖(不过,如果我们真的可以保持快乐,自然

    就会忘记这是一个恐怖的想法)。

    忧郁症的病理(2)

    流行性感冒的发作是简单和直截了当的:第一天,你的体内没有导致生病的病毒,但第二天你却突然有了。人类后天不能免疫的病毒可以在确切的一瞬间,从一

    个人传染到另一个人身上,而忧郁症呢?就好像试图要为饥饿找出客观的指数,我们

    每天都会感到好几次饥饿,但到了极端的饥饿,就足以造成死亡的悲剧。因为身体

    素质的不同,有些人比其他人更需要食物;有些人在极度缺乏营养的情形下仍可以

    正常活动;有些人则会很快虚脱,走在街上就会晕倒。同样,因为心理素质的不

    同,忧郁症在每个人身上的作用都不同:有些人能够反抗病魔或与其搏斗;有些人

    则无助地陷于它的魔掌中。坚强好胜的人可能会克服忧郁症;个性温和柔弱的人却

    可能被击垮。

    忧郁与内心情绪的控制(1)

    人们在发生忧郁症时以及之后,因为性格不同而态度相异:有些人无畏地面

    对;有些人则表现怯懦。因为性格也有不确定的界线和令人迷惑的化学作用,因此

    有些人认定那是遗传基因,但这种看法太过简单。“没有一种东西叫做情绪基

    因,”美国国家心理卫生研究院的院长史蒂文?海曼说。如果患者都能了解不同忧郁

    症的判断准则,那他们也就会知道如何与某种程度的忧郁症对抗。一般来说,正确

    的方法是寻找最有效的治疗法,因此,你要在理智尚存时勇敢地寻求帮助,要尽量

    利用人生再次陷入低潮之前的时间。有的人遭受忧郁症严的重打击后还能够重新站

    起来,而有的人却被轻微的症状彻底击垮,原因往往就是前者在“最后时间”做出

    了正确选择。

    自觉地克服轻微的忧郁而不必接受治疗,对人的益处是显而易见的。人可以用

    自身的意志调节身体和精神上的化学失衡。踏过火堆,回头去看似乎无法避免的痛

    苦,意志击败了肉体的化学作用,这种胜利可以让人发现理智巨大的力量。“以自

    己的力量”击退忧郁,使你避开进出精神治疗所招致的异样眼光,更可以使我们意

    识到自己的力量。不借外力,只用自己的内在机制来重塑自我,一点一点地从悲苦

    中归于正常,把苦恼排除在外。当我们回到原来的自己,其实我们已经进入了一种

    新的境界。

    人的理智可以控制心情,而忧郁却常常破坏这种控制,当你失去了所爱的人,失落爱情的化学作用,会导致忧郁的化学作用的形成。人们在青春期容易陷入爱

    情,是因为爱情从来不依理智行事。但这种情绪上的疯狂,也并非不能治疗。青春

    期的少年对父母的不满,由于太过于常见,一般都被无条件容忍了。有时候,外在环境的微小变化,足以引发内心的巨大波澜:拥挤的公共汽车中,有人不小心撞到

    你,使你悲从中来;或者是你得知世界人口过多,于是觉得自己的人生太乏味而无

    意义。每个人都曾因为小事而使情绪受到莫名其妙的影响。有时候,化学作用发生

    时,完全没有可以追寻原因的外在因素。几乎没有人不曾在一瞬间感受到不可解释

    的绝望,这种情况通常发生在半夜醒来,或早上闹钟响起之前。如果这种感觉仅持

    续十分钟,稍纵即逝的心情就像是过路人,对人并没有什么实质性影响;如果持续

    了十个小时,那就像是一场令人头疼的感冒发烧;如果持续十年,那就是具有破坏

    力的疾病,必须接受治疗。

    快乐总是短暂难觅,而忧郁却好像总是看不到尽头。即使你明白这一点,仍旧

    无法放松自己并得到快乐,陷入悲伤却容易得多。对我来说,悲伤失落似乎是人生

    的常态,尽管这不是一般人会有的经验,但也正是忧郁症形成的主因。我痛恨自己

    身陷忧郁,但也是因为自己身陷忧郁,我才有机会审视自己,检视自己灵魂的全

    貌。当我感到愉快时,我反而会觉得心神不定,好像用来执行快乐的心力和脑力的

    部分运转不良。忧郁发生时,你在乎的,是内心中失去的某种东西。在失落的那一

    瞬间,我似乎想把什么抓紧,但却抓不住――就像眼睁睁看着玻璃器皿从手中摔落到

    地板一样。“我们发现,喜悦不再那么令人愉快,痛苦更加出乎预料地痛苦,”叔

    本华写道:“我们任何时候都需要一定程度的关心、悲伤或欲求,就像船需要压舱

    石,才得以笔直向前航行。”

    有一句俄罗斯名言:“如果你早上起床不会觉得难过,就表示你已经死了。”

    但人生不是只有痛苦和痛苦的经验,痛苦也许是生命力的证明之一。叔本华曾

    说:“想象那群被放逐到乌托邦的人,在那里什么东西都会无中生有――空中飞着烤

    熟的火鸡;不需寻觅就可找到情人,顺利地白头偕老;在这种地方,有些人会无聊

    而死,或上吊自杀,有些人会互相残杀。如此一来,他们为自己制造的苦难,比在

    原来自然世界所受的还多……苦难的极端反面‘是’无聊。” 我相信痛苦需要转化

    而非忘记,需要对抗而非消灭。我相信某些与忧郁有关的统计数字反映的是真实状

    况,虽然错把数字当成事实是片面的,但这些统计数字仍揭示了惊人的现象。根据

    最近的研究,大约有百分之三的美国人,受到长期忧郁症的困扰,其中超过两百万

    人是儿童。躁郁症常被称为“双极性情感型精神疾患”,因为患者的情绪在狂躁与

    忧郁之间反复,有两百三十万人因此而饱受折磨。躁郁症是美国成年女性的第二大

    死因,是美国成年男性的第三大死因。《精神疾病诊断与统计手册》(第四版)

    说,忧郁症是造成世界上五岁以上的人残障的主要原因。全世界,包括发展中国家在内,若统计成年阶段失去健康而致残障的因素,除了心脏病之外,造成苦难的许

    多疾病绝大部分都归咎于忧郁。忧郁折磨人类的时间比战争、癌症和艾滋病加在一

    起都长。其他疾病和问题,从酗酒到吸毒,背后真正的祸首都是忧郁,这样来看,忧郁症可能是全世界排名首位的死因。

    现在治疗忧郁症的方法愈来愈多,但患有忧郁症的美国人只有一半曾寻求过帮

    助――包括神职人员或心理咨询师。而其中百分之九十的患者的求助对象,是对精神

    障碍所知甚少的一般医生。因此,只有百分之四十的美国患者有可能得到有效治

    疗。此外,约二千八百万的美国人(占全国人口十分之一)在使用选择性血清素重

    吸收抑制剂(“百忧解”就属于这类药剂),还有数字可观的人在使用其他药剂。确

    认病症的人之中,受到适当治疗的只有不到一半。当忧郁症的定义为了涵盖愈来愈

    多的总人数而不断扩大时,要计算其确切的死亡率也愈来愈困难。旧的统计结果指

    出,百分之十五的忧郁症者最后会自杀,这个数字在病症极重的患者身上依然正

    确。最近的研究将较轻微的忧郁症列入统计,显示百分之二到四的忧郁症者会纯粹

    因病症而亲手结束自己的性命,这仍然是令人惊愕的数字。二十年前,约有百分之

    一点五的人口患有需要治疗的忧郁症,如今是百分之五;现今的所有美国人之中,在未来人生中经历重度忧郁症的比率可能高达百分之十。大约百分之五十的人将出

    现部分忧郁症状。随着患者的增多,治疗方法也大大增加了。现在就诊的人数到达

    了高峰,但这并不能缓解问题的严重性。忧郁所引发的事件在发达国家中随处可

    见,特别是在年轻一代的身上,首次出现忧郁症的平均年龄为二十六岁,比上一个

    时代早了十年:双极性情感型精神疾患,或说是躁郁症,发生的年龄越来越早,情

    况似乎愈来愈糟了。

    忧郁与内心情绪的控制(2)

    有些疾病,比如忧郁症,有时被无端忽视,有时又被过分重视。精神崩溃的人

    最后进了医院,不得不接受治疗,但很多时候,人们因为忧郁而引发某些症状,常

    被误认为是其他身体疾病。尽管精神医学和精神药物学有了翻天覆地的革命,但人

    类精神世界的凄风苦雨,仍然继续在人间横行,几乎没什么改观。有近百分之二十

    五的忧郁症患者在试图寻求帮助,但没有得到治疗――这其中有一半接受治疗的人――也

    就是大概百分之十三的忧郁症患者――得到的是不适当的治疗,通常是服镇静剂或没

    有实质帮助的精神疗法。这其中又有剩下来的一半人――约百分之六的忧郁症患者――药

    的剂量不够,服用的时间也不够。只有约百分之六的忧郁症患者得到适当的治疗,但他们之中有许多人最后因为副作用等原因,中断使用药物。“只有百分之一至二

    的人获得最理想的治疗,”密西根大学心理卫生研究院所长约翰?格雷登说:“因为

    这种病症通常可以用相对较便宜的药物治疗,来得到良好的控制,而药物治疗会有

    一点副作用。” 另一方面,在这个领域的另一端,人们把服药得来的幸福感当成是

    与生俱来的权利,徒劳无功地吞下大把药片,用来缓解日常生活中随时都会有的小

    小的不适。

    超级模特的出现,为女人建立了不切实际的期望,使女人不断努力修正自己的

    体形,却越来越丧失自信,这已经成为不可否认的事实。而二十一世纪心理的超级

    模特,却比身体的超级模特还危险。“人们不断地检视自己的精神,抗拒自己的情

    绪。这叫卢尔德(指法国的卢尔德,当地有座传说圣母曾显灵的圣泉――译者注)现

    象”,威廉?布特这么说,他曾于二十世纪七十到八十年代在美国国家心理卫生研究

    院的精神药理学部门工作,当时开发出数种新药。“如果你让一大群人接触到一种

    东西,而且他们有理由相信这东西是受到肯定的,你就会得到奇迹式的结果――当

    然,还有悲剧的结果。”百忧解普遍为社会所接受,任何人都可以使用,而且几乎

    每个人都用。这种药以前是用在病症轻微的人身上,他们讨厌旧抗郁剂所带来的不

    快。即使没有忧郁,百忧解也可以提高悲伤的门槛,这不是比活在痛苦中美好吗?

    在忧郁症的治疗中常有这样的误区:可以矫正的人被看作是异类;可以修复的

    行为被当成是一种病症,尽管从前它被当成一种人格或心情。一旦我们有了可以治

    疗暴力行为的药,暴力就变成一种疾病。在可以导致完全崩溃的忧郁症与不至于影

    响睡眠、胃口、工作的情绪微微波动之间,有太大的灰色地带;我们开始把愈来愈

    多的灰色地带归为疾病,因为我们有愈来愈多改善的方法,但是界线的订立依然过

    于武断。我们把智商69界定为低能的边缘,但智商72的人并不会好多少,而智商65

    的人还不算太差;我们说,胆固醇应该低于220,但你的胆固醇若是221,你还不会

    因此而死,若你是219,你就得当心――69和220就是武断的数字。同时,我们划定疾

    病的标准,也是相当武断,关于忧郁症,诊断标准就一直在变化。

    忧郁症患者一直都用“过了临界点”这个短语,来描述从痛苦到疯狂的经过,最常用来形容身体状况的词语是“掉进深渊”。这么多人都用同一个字眼是很奇怪

    的事,因为临界点是一种相当抽象的隐喻。很少人曾经体验过一件事的临界点,当

    然也从未掉进什么深渊。深渊是什么样子?大峡谷?挪威的峡湾?南非的钻石矿坑?

    一般人很难“找到”一个深渊让自己掉进去,但是当被问起时,人们都一致说是深渊,这大概是源于人们的想象吧。首先,那是个黑暗的地方,没有阳光,被黑影笼

    罩,在里面,你什么也看不见,危机四伏(坚硬的地面和墙壁、荆棘密布)。坠落

    深渊的过程中,你不知道会掉得多深,也没有办法停下,你不断撞到看不见的东

    西,直到它们把你击成碎片,而且你无法把握自己,抓不到任何东西。

    怕高是全世界最常见的恐惧症,我们的祖先一定也是这样,大概不畏惧高的人

    都在深渊边上不慎摔落其中,种族中的这部分基因被淘汰了吧。站在悬崖边往下

    看,你会感到头晕目眩,你的身体会极其小心地退后。因为你害怕自己会掉下去。

    如果往下看太久,常会因为恐惧而四肢无力,真的会掉下去。有一年我和几个朋友

    到维多利亚瀑布,那里有几座险峻的石丘伫立在三比西河上。我们当时很年轻,拍

    照时,仿佛较着劲要比比谁胆子大似的,一个比一个站得靠近崖边。当靠近崖边

    时,我们每个人都会感到腿发软,身体不舒服。在维多利亚瀑布边,我们发现悬崖

    前有一条隐形界线,大家都不敢跨过。离悬崖十尺,我们还可以泰然自若;距离五

    尺,大部分的人会有点胆怯。我站在崖边,让朋友为我拍照,她想把三比西桥也拍

    摄入镜。“你可以往左靠一英寸吗?”她问道,而我也热心地向左站了一步――左跨一

    英尺。我的微笑被拍摄下来。她突然说:“你太靠近崖边了,快回来。” 我本来神

    色自若地站在那,突然间往下看,发现越过了我的“临界点”,顿时脸色发

    青。“你没事的。”朋友边说边走向我,并伸出手臂。我明知险峻的悬崖边缘还在

    十英寸以外,但恐惧使我跪下来,几乎是趴在地上爬回了安全的地方。其实我的平

    衡感并不差,站在狭长的平台上不成问题,我甚至还会跳一点业余的踢踏舞,但我

    仍无法太靠近三比西河。我觉得忧郁本身通常不会跨过临界点,让你马上面临危

    险,只是过于靠近临界点,到了会让你恐惧的地步,那时候,眩晕会把你的平衡感

    和自我控制能力完全夺走。

    忧郁与内心情绪的控制(3)

    大部分忧郁症是由于面临危机时的恐惧感而产生的。你在平地上可以做的动

    作,在离地面一千英尺高的地方就不敢再做。坠地的恐惧感紧紧抓着你,而恐惧本

    身也常常是让你掉下去的原因。忧郁症发作时,你内心的恐惧把自己紧紧包裹。你

    会觉得自己快要死了,死也许不算太糟,但活在垂死的边缘,“几近超过临界

    线”的状态,是非常恐怖的。陷入重度忧郁时,你怎么也抓不住那伸向你的援手。

    你没办法掌握平衡,虽然离真正的危险边缘还有一段距离,但你会觉得:一旦弯下

    腰来,马上就会失衡掉下去。这有点接近我们想象中的深渊:黑暗、未知、无法控制,其实如果你真的跌入无底深渊,也就无所谓控制的问题。当恐惧油然而生的时

    候,你最需要的控制力已经弃你而去,可怖的危险占据了局面。即使回到了安全地

    带,你仍然无法保持平衡。忧郁时,当下的恐惧情绪是对未来痛苦的预期。

    未经历过忧郁的人永远无法想象忧郁的状态,上面一连串比喻――藤蔓、树、悬

    崖等,是试图讨论和描述这种经验的唯一方法。这不是医生的诊断,因为每个病人

    用来描述自己病情的比喻都不相同。《威尼斯商人》中的安东尼奥如此抱怨过后,情况并没有改变:它令我厌烦,你说那令你厌烦;但我如何抓住它、发现它,或得

    到它它是什么做的,从哪出现的我要去找答案;而如此急于了解的悲伤占据了我,我难以看清自己。

    让我们承认自己对忧郁症的无知吧:我们不知道忧郁是如何产生的;不知道什

    么构成了忧郁;不知道为什么有些治疗法能有效治疗忧郁;不知道怎么从忧郁的演

    变过程了解它的由来;不知道为什么在同样的环境里,某些人有忧郁症,某些人却

    没有;我们不知道如何理清楚这因果关系。

    忧郁症患者身边的人希望他们赶快康复:社会无法容忍整天愁眉苦脸的人。配

    偶、父母、子女和朋友都害怕被拖下水,他们不想接近无止境的痛苦。病人没有办

    法,在重度忧郁症的初期可以乞求帮助,一旦有人伸出援手,你就必须接受。在绝

    望时,人们会寄希望于“百忧解”能拯救自己,但依我的经验,除非你先自救,否

    则百忧解也并非无所不能的救命良药。倾听爱你的人的话,相信他们是你活下去的

    目的,即使有时你甚至怀疑。淡化引发忧郁的回忆,鼓起勇气,坚强起来,服下药

    片。努力做到,即使每一步都有千斤重。吃下使你开心的食物,失去理智时安抚自

    己的情绪。这些人们耳熟能详的箴言,用来安慰病人似乎有些空洞,但摆脱忧郁最

    有用的方法,就是让自己厌恶忧郁,别让自己慢慢习惯忧郁,还要搞清楚侵袭你的

    恐怖想法。

    我曾接受长期的忧郁症治疗,我很希望知道忧郁是如何发生的,为什么自己如

    此消沉,为什么情绪会如此剧烈起伏,一而再、再而三,反复无常。我用我知道的

    传统方法对待藤蔓的出现,我明白,要恢复失去的东西,就像小孩子学走路和学说

    话一样,从头开始。为了未来,我必须活下去,活下去才有未来。我经历了无数次

    小的情绪低潮,然后两次严重崩溃,休养了一阵子之后又是第三次崩溃,接下来又

    有一些小的情绪低潮。经过这反反复复的折磨之后,我竭尽全力预防更严重的失常。每个清晨,每个夜晚,我看着手上的药丸:白的、粉红的、红的、绿的。这些

    药丸看起来就像写在我手上的字,一个个说着我会好起来。有时候我觉得我每一天

    都吞食了两次自己的葬礼――因为若没有这些药丸,我早就走了。我每周看一次专业

    医生,有时候觉得治疗过程很无聊,有时候又有些兴致。在一次诊断中,这位医生

    说,我的自我已重建得差不多了,虽然需要继续吞食死神,但不必和死神约会。大

    量的谈话是需要的:当恐惧似乎比生命的美好还厉害时,谈话可以减轻我们的恐

    惧。经过更加深入的治疗,我开始接受爱。爱是另一条帮助人向前进的路。这几种

    方法必须同时进行:若只依赖其中一种方法,药丸是轻微的毒药,爱是一把粗钝的

    刀,洞察力是一条会在沉重压力下绷断的绳子。若你同时用好这几种方法,再有一

    点好运,就可以从藤蔓的魔掌下救回那棵树。

    我爱这个世纪。我想拥有在时光隧道里旅行的能力,因为我想要拜访《圣经》

    里的埃及、文艺复兴时代的意大利、伊丽莎白时代的英格兰;去看看全盛时期的印

    加帝国,瞧瞧美国领土还属于原住民时的模样。但没有一个时代比得上我活着的这

    个时代。我爱舒适的现代生活,我爱生活中蕴含的哲理,我爱新千禧年中,我们经

    历的巨大转变,我们比前人更多地了解这个世界。我喜欢越来越宽容的社会,我喜

    欢一次又一次环游世界,我喜欢人们的寿命比以前更长,相对于一千年以前的人,时间站在我们这边。

    尽管在另一方面,我们在现实环境中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危机。我们以惊人的速

    度消耗自然资源,破坏了陆地、海洋和天空。雨林被毁灭,工业废弃物堆满了海

    边,臭氧层的破洞在扩大。地球上的人口以空前的速度增长,而且会越来越多。人

    类今天的行为会遗祸于下一代、下下一代。自从原始人第一次把石头打磨成刀子,自从一位安那托利亚农夫把第一颗种子撒在地上之后,地球就被改变了,但现在前

    进的脚步渐渐在偏离方向,失去了控制。我并不是杞人忧天,也不相信世界末日即

    将到来,但我确信:若不想踏上不归之路,我们应该改变行走的方向。

    忧郁与内心情绪的控制(4)

    人类拥有应对环境变化的能力。皮肤癌的患者比以往多出许多,因为保护我们

    不受紫外线伤害的大气层变薄了。夏天里,人们要擦高防晒指数的防晒霜和乳液,小孩若要在海边裸身奔跑,得先擦上一层厚厚的油膏。以前常在中午打赤膊工作的

    男人,现在要穿上衣,还得找阴影遮避日晒。我们拥有与危机对抗的能力,我们发明除了躲在黑暗中之外的所有新方法。但无论防晒油的生产技术如何进步,我们还

    是一定要避免破坏仅存的保护。如今,臭氧层还在执行它的任务。如果大家都不用

    汽车的话,环境问题也就不再存在――但这是不可能的,除非发生一次世界性的天

    灾。老实说,我觉得要人类不再使用汽车,比让他们移民到月亮上更困难和不可实

    现。革命性的大改变不可能发生,而且人们也不希望它发生,但为了自身,一定的

    改变还是必要的。

    看起来,当人类一开始有自觉的思考能力时,忧郁便随之而来。说不定在原始

    人懂得住在山洞之前,猴子、老鼠或章鱼,就为这种疾病所苦了。当然,现代的忧

    郁症和二千五百年前希波克拉底(古希腊名医)的叙述多少有些不同。忧郁症和皮

    肤癌都不是二十一世纪的产物,但和皮肤癌一样,忧郁症在现代,因为某些特定原

    因而不断蔓延。如今这个新萌生的问题已经如此明显,使我们不能再视而不见。以

    前无法检查出来或者潜伏的症状,成为十分明显的疾病,我们不能“头痛医头,脚

    痛医脚”,而应该设法控制这些问题。毫无疑问,忧郁症比率的上升,是现代社会

    发展的结果。生活节奏的加快,科技造成的混乱,人与人之间的疏离,传统家庭结

    构的破裂,大都市中特有的孤独感,信仰、宗教、伦理、政治、社会――所有曾经一

    度具有生命意义及方向的东西的衰微,都造成了人类精神世界的大变动。幸运的

    是,我们也在逐渐创立解决这些问题的系统。我们有致力于器质性障碍的药物治疗

    法,有致力于慢性病情绪剧变的治疗师。忧郁症是我们社会愈来愈沉重的负担,但

    还不至于无法抵御。我们有精神的遮阳板、防晒霜、棒球帽和树阴。

    但我们是否重视了精神上的“环境保护运动”,以控制我们对社会“臭氧

    层”所造成的破坏?掌握治疗的方法,并不意味着我们可以忽视产生问题的原因。患

    病率和病因种类的数字似乎在竞相震惊着我们,有些人愿意放弃现代化物质生活,但很少有人能够放弃现代式思维。我们需要从现在开始做一些小事,来降低社会情

    绪污染的程度。我们必须寻找信仰,无论是上帝、自我、他人、政治、美好的事

    物,或其他东西;我们必须尽爱的职责,也要教导别人爱。我们要改善环境,以便

    减轻自然界沉重得惊人的压力;我们要坚持反对暴力,可能的话,反对任何形式的

    暴力。这不是空洞的口号,这和拯救雨林、保护臭氧层的呼吁一样急迫。

    我认为,破坏自然的损失很快将会超过我们借破坏得到的经济发展,虽然目前

    还未到达那种地步。未来不会有革命,但或许会出现不一样的学校,不同形式的家

    庭和社区,不同的讯息流程。如果我们还要继续住在地球上,我们就应该这么做。在治疗疾病的同时,我们也要治疗导致疾病的环境。我们要像努力治疗一样努力预

    防。在新的千禧年,在更发达的时代,我希望,我们拯救了地球的雨林、臭氧层、河川、溪流和海洋;我希望,我们也会挽救地球居民的心灵。然后我们将能够控制

    愈来愈令人畏惧的“正午恶魔”――我们的焦虑和忧郁。

    我在柬埔寨的故事(1)

    我曾在柬埔寨遇到诺贝尔和平奖候选人法莉侬,她在金边设立了孤儿院和忧郁

    妇女收容中心。她在妇女心理重建方面取得了令人惊讶的成就,这些妇女的精神重

    创令许多医生束手无策,只能放任她们自生自灭。她非凡的成功使得她的孤儿院里

    的员工几乎都是她救治的妇女,她们围绕在法莉侬身边,形成一个慷慨助人的社

    群。有人说,如果你救了这些妇女,她们会继续援助小孩,如此不断循环,你就救

    了整个国家。

    我们约在金边市中心一栋老办公大楼的小房间里见面,她坐在房间一头的椅子

    上,我坐在她对面的小沙发上。法莉侬不对称的双眼似乎可以一眼把人看透,但还

    是欢迎了我的到访。和大多数柬埔寨人一样,她个头比较矮小。向后梳的斑驳灰

    发,使她的脸看来十分刚毅。她讲话的语气很坚定,但她也很害羞,只要一说话,就低头微笑。

    柬埔寨内战结束后,法莉侬是难民营中唯一受过教育且通晓外语的人,她可以

    和救助人员沟通。她慢慢成为难民营里的重要人物,得以与家人住进较舒服一点的

    木屋里。“那时我协助救助人员进行许多工作,”她回忆:“每当我四处走动时,都会看到许多形容枯槁的妇女,看起来好像瘫痪了,不能行动,不能说话,无法照

    顾、喂食自己的小孩。我觉得她们虽然在战争中幸存,但完全受不了精神重创后的

    生活压力,最终因忧郁而走向死亡。”法莉侬向工作人员提出要求,把她在难民营

    中的木屋改成一个类似心理治疗中心的地方。

    “只要是援助人员拿来的抗忧郁药剂,我都立刻藏起来,”她说:“想办法凑

    到能治疗重病者的量。”她会带着病人打坐,木屋里设了佛坛,佛像前摆了鲜花。

    她开导妇女,要她们敞开心扉。首先,她会花大约三个小时,让每个妇女说出自己

    的故事,然后追踪调查,试着打听出更多故事,直到获得所有患忧郁症妇女的信

    任。“我必须了解她们说的事情,”她解释:“因为我想彻底弄清楚每个人被击垮

    的原因。”有了初步进展后,她就进行公式化的过程。“我采取三个步骤,”她说:“首

    先,我教导她们如何遗忘。我们每天都有功课,所以她们每天都能按进度忘记一些

    永难忘怀的事。这时候,我试着把她们的注意力转移到音乐、刺绣或编织上,让她

    们从事自己喜欢的工作,排解内心的烦恼和生活的压力。忧郁症是看不见的,身体

    的每寸表皮里都藏着忧郁,虽然我们取不出来,但我们可以试着忘记忧郁。

    “当她们的心因遗忘而明朗起来,当她们学会抛弃过往,我就教她们工作。任

    何她们想做的工作,我都会想办法教。有些人只能学清扫房子,或照顾小孩,大部

    分人能学到用在孤儿身上的一技之长,而且有些人能逐渐成为专业人士。她们必须

    好好学会这些事,并引以为傲。”

    “到最后,等她们有了熟练的技能,我就教她们爱。我建了一座像半斜屋的房

    子,用来做蒸汽浴室――现在我在金边也有一间类似的房子,只是条件更好一点。我

    带她们到里面洗干净自己的身体,然后教她们如何帮别人修剪手、脚指甲,如何保

    养自己的指甲,因为这么做会让她们觉得自己很漂亮,任何女人都希望自己是漂亮

    的。这同时也让她们接触到别人的身体,让她们放下自己,学会关心他人。这样可

    以使她们走出身体的孤独,身体的孤独常是她们痛苦的来源,因而导致孤独的情绪

    逐渐泛滥,直至崩溃。她们一起洗浴,互相修指甲后,就会开始聊天,她们一点一

    点学会信任别人,到最后,懂得交朋友,以后就永远不会觉得孤独和寂寞了。原

    先,她们的故事只会跟我讲――后来也开始互相述说自己的故事。”

    法莉侬接着带我去看她进行心理治疗的工具,彩色的小瓷瓶、蒸汽浴室、修指

    甲刮刀、磨砂板和毛巾。互相梳理是灵长类最基本的社会化形式之一,这种回归到

    互相梳理,利用人类社会化力量治疗病患的方法,让我惊奇和赞叹不已。我告诉

    她,我觉得教自己或别人学会遗忘、学会工作、学会爱和被爱,是很不容易的,但

    她说,只要你可以自己做到这三件事,一点都不复杂。她告诉我,她治愈的妇女如

    何成为一个社群,她们照顾孤儿的工作做得非常出色。

    “还有最后一步,”停了很久之后,她说:“到最后,我教她们最重要的一件

    事情。我告诉她们这三项技能――遗忘、工作、爱――不是各自独立的,而是巨大整体中

    的一部分,这个整体就是所有生活和事情的实践,每项技能都是其他技能的一部

    分,那才是重点。这个道理最难理解”,她笑起来,“但她们慢慢都懂了,当她们

    懂了,那就可以准备重新走入世界开始生活了。”如今,忧郁症既是一种个人现象,也是一种社会现象。各种形式的自杀是忧郁

    的并发症,因此忧郁症完全可以成为致命的精兵。要治疗忧郁症,必须了解病人崩

    溃的感受和体验、医药作用的方式,最常见的谈话治疗也是主流的治疗方法,还有

    很多药草和疗法,也都给了人们一线希望。这个领域也有很多“民间方法”都是专

    业人士研究的对象。疗法需要经过一定人数的严密实验:忧郁症在小孩、老人和男

    女身上,有着不同的变体。药物滥用者则会更严重地损伤身体,必须在专业指导下

    接受治疗。

    医学知识其实也来源于长久以来经验的累积。现在一般人常把忧郁看成是现代

    人的新疾病,这是严重的误解,看看精神治疗史就可以知道它由来已久。一般人也

    常把这种病看成某种中产阶级的专利,甚至认为是某些衣食富足者的“无病呻

    吟”。这是错的,看看大量穷困者罹患忧郁症,我们会发现,就是这种禁忌和偏见

    阻碍我们帮助急需帮助的人。穷人的忧郁症问题,很自然会成为某种政治问题。疾

    病治疗的效果,常取决于我们的态度。

    我在柬埔寨的故事(2)

    我并不赞同宿命论,即使伴有忧郁,仍可以好好生活。的确,在忧郁中成长的

    人,可以从痛苦经验中培养精神世界的深度,这就是潘朵拉的盒子最底下那带着翅

    膀的东西。我们不能,也不应该抗拒基本的情绪光谱,我相信忧郁就在光谱之中,它的位置不只是接近悲痛,还邻接着爱。我真的相信所有强烈的情绪都相距不远,每种情绪的发生都会受我们以为对立的情绪的影响。我曾一度试图控制忧郁造成的

    无力感,但忧郁本身已经刻在我的脑中,它是我的一部分,与忧郁的战争就是和自

    己的战争,在开战前,一定要先明白这点。我相信,若想彻底除去忧郁,唯一的方

    法是,消除我们人为设定的情绪机制。科学与哲学都必须折衷共同采用。

    “欣然接受痛苦,”奥维德曾写道:“因为你可以从中学习。” 将来我们有可

    能(虽然现在做不到)通过化学方法锁定、控制和消除使大脑受苦的“电路”系

    统。但我希望那天永远不要到来。情绪作为一个复杂的整体,比它内部任何单一成

    分都更有价值,若拿掉某一部分,会让我们的经验变得扁平,人为改变它的成分,也是令人难过的事。如果我可以用九度空间的眼光看这个世界,我宁愿付出代价。

    我宁愿永远活在悲伤的迷雾中,也不要放弃感受痛苦的能力。但痛苦不是剧烈的忧

    郁,一个给予爱和接受爱的人都会活在巨大的痛苦中,但处于这种状态的人却充满活力。我要试着从我和你们人生中消灭的是忧郁那种消耗和折磨人的特质;我要在

    这本书中大力反对彻底消灭忧郁的想法。

    第二章 崩溃

    我患病的前后(1)

    深陷忧郁症时,你会深刻地认识到,那些安慰你、保证你会没事的医生都错

    了,你正在遭逢生命中真正的严酷打击。

    现在有一个问题仍然困惑着人们:忧郁症何时引发了生活中的意外,相反,生

    活中的意外何时引发了忧郁。

    面对过去的欢乐比面对过去的痛苦还困难。太多的欢乐和太多的痛苦,都容易

    造成忧郁。最沉重的忧郁来自于当下无法忘怀的、经过美化的令人遗憾的过去。

    1991年,我母亲过世,我慢慢接受了这个事实。那段时间,我的生活逐渐上了

    轨道――出版了我的第一本小说;和家人和睦相处;摆脱了一段维持两年的情感关

    系;买了一幢漂亮的新房子:同时开始为《纽约客》写稿。那时候的我没有任何绝

    望的借口,然而忧郁症却匍匐潜入,把整个生活搞得一团糟,无论如何,我实在无

    法为它找出任何理由。当你经历重创或正当你的人生屡受挫折时,感到忧郁不足为

    怪;但当你总算从创伤中走出,生活也开始有条不紊时,却仍感到忧郁,那更会让

    人觉得疑虑和不安。当然,你可以察觉到一些潜在的原因:比如长期以来内心深处

    存在的危机感;已经遗忘的童年时期的忧伤;对那些已经离开人世的人造成的轻微

    伤害;因为自己粗心而失去了的友谊。事实是,你不是托尔斯泰,这世界上没有完

    美的爱和完满的人生,而贪婪和苛刻的欲望又常挥之不去……不过现在,回首这一

    切,我相信我的忧郁症有迹可寻,而且无药可救。

    以物质生活而论,我过得并不算艰苦。生活中有顺境,也有逆境,但以我自己

    的标准看来,这些起伏并不足以导致我后来的严重问题。如果日子过得苦些,或许

    我的忧郁还好理解一些。事实上,我的童年愉快,父母很疼爱我和弟弟,我们兄弟

    俩也相处融洽。从小我就没想过父母离婚或争吵这回事,因为他们彼此深爱对方,虽然有时也会为小事情发生口角,但从未怀疑过对彼此的爱和对孩子的全心付出。

    我们家境小康,生活没有太大的负担。读小学和中学时,我并不很出风头,不过高中毕业时,也结交了一些朋友,参加这个圈子的聚会和活动非常开心。我在学校成

    绩也一直不错。

    小时候,我很害羞,总担心在公开场合被人拒绝――但谁不是这样呢? 中学时,我已经察觉到自己常常会感到不安,但对于一个青春期的少年来说,也不算什么太

    反常的事情。高中时,有一阵子我老觉得上课的那栋教学楼(它在那儿已经快一百

    年了)会倒塌,那时我必须勉强鼓足勇气,以对抗那种怪异的焦虑,日复一日。我

    知道这很奇怪,但大概一个月之后,这种感觉消失了,人也就轻松了。

    大学真是人生一段快乐无比的时光,那时认识的许多人,直到今天都还是我最

    亲密的朋友。我尽情学习,尽情玩乐,开启了生活和思想上新的窗户。有时候,我

    独自一人,会突然感到彻骨的孤独,那种感受不是那种淡淡的忧伤,而是一种恐

    惧,一种害怕孤立无援的恐惧。我会去找其中一个朋友,这样通常就能忘却那种感

    觉。这种情况不常发生,也没有很困扰我的生活。后来我到英国修硕士学位,毕业

    之后,又很顺利地找到工作,成为作家。我在伦敦待了好几年,交了很多朋友,也

    经历了一些感情纠葛――和同龄人的生活基本上大同小异。到此时为止,我生活得很

    好,很快活。

    当你开始陷入重度忧郁,便开始回头找它的根源。你会百思不得其解:它是从

    哪儿冒出来的? 它一直在那里,只是以前没有显露出来?还是像食物中毒一样突然就

    发作了?自从经历了第一次崩溃之后,我连续花了几个月的时间,总结出一些早期的

    问题,虽然那些算不上什么严重的问题。我是臀式分娩出生(出生时臀部或脚先从

    母体出来),有些学者将臀式分娩和早期的创伤连结在一起。小时候,我患有阅读

    困难症,母亲从我两岁起就开始教我一些方法,以弥补这个缺憾,但严格说来,这

    个缺陷并没有造成我以后生活的障碍。小时候,我善于言辞但缺乏协调。我问过母

    亲关于很小时候的一些经历,她说我学说话很容易,而学走路对我来说似乎不是件

    容易的事情,我的平衡能力不好,总是摔倒,而且要在大人反复的鼓励下,我才肯

    尝试站起来。后来,因为不爱运动,我在小学时不受欢迎。不被同学喜欢当然很伤

    我的心,但我还是有一群自己的朋友,而且我喜欢大人,大人也喜欢我。

    关于孩提时代,我有许多奇特而零星的记忆,绝大多数都是快乐的。但有一

    次,一位精神分析师告诉我,我的一些早期记忆之间的模糊关联,让她怀疑我在少

    年时期曾遭受性侵害,不过我对此不太认同。这当然有可能,不过我已经完全不记得了,也无法举出其他的证据。就算发生过这种事,也相当轻微吧,因为我小时候

    是一个很细心的孩子,任何创伤或伤害,我都会有所察觉。还记得六岁时发生在夏

    令营里的一幕,那时我突然毫无来由地感到恐惧。至今想起来还历历在目:我们坐

    在离餐厅大概五十英尺外的一棵大橡树底下听故事,突然间,一种大难临头的预感

    席卷了我,我无法动弹。仿佛只要我一动,那可怕的事情就会马上发生,无法逃

    脱。在那一刻之前,生命仿佛有个坚硬的外壳,而我站在上面,突然间它变得很柔

    软很脆弱,我开始向中心滑落。如果我保持不动,也许还没事,但只要稍一动,就

    会陷入危险。我向左、向右,或是向前走,似乎变成了异常重要的抉择,但当时,我不知道哪个方向才能拯救我。幸好,一位指导老师走了过来,要我快一点,否则

    就赶不上游泳课了,那种恐惧感才被化解,但有好久一段时间,我都无法忘记这种

    感觉,而且希望它别再回来。

    我患病的前后(2)

    可能对于小孩子来说,都会经历这样的事情。而成人对存在感的忧虑,尽管也

    许痛苦,但至少还可以用意志来对抗痛苦。对于儿童而言,第一次感受到人性的脆

    弱,第一次知道了生命终将结束,都是震惊又残酷的。那次事件后我突然意识到自

    己的脆弱,而且发现自己眼中强大的父母并不是无所不能的,这世界上发生的所有

    事情,都是不可掌握的。从那之后,我总是害怕自己拥有的东西随着时光流逝,晚

    上躺在床上总要拼命把白天的事情全部记住,这样我就能留住它们――那是一种无形

    的拥有。我特别珍惜父母临睡前给我的亲吻,甚至睡觉时还在头底下垫着手帕,我

    想,万一那些亲吻从脸上滑落时,手帕就能接住它们,就能将它们永远保留、收

    藏。

    从中学开始,我就对性感到迷惑,在我生命中,那真是一种不可思议的东西,它会挑战我的理智。我尽量做一个随和的人,和谐的人际关系掩盖了我的“问

    题”,我自己也有意不去面对它,这种基本的防卫方式,一直持续到我大学毕业。

    我总是缺乏安全感,以致于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我对同性和异性都保持距离,甚

    至在我和母亲之间也埋下了矛盾的种子。有时候,我会没来由地突然陷入一种极大

    的不安感中,这种不安来自无名之处,混合着悲伤和恐惧。小时候坐在学校校车

    上,这种感觉常常会莫名地向我袭来。大学时星期五的晚上,当狂欢的噪音刺破黑

    暗时,不安感便向我内心深处袭来――有时是在我读书时,有时是在做爱时――当我离开

    家时,这种感受从出发开始就一直跟着我。尽管我只是离开一个周末,当我锁上门转过身的刹那,就已经“中招”了。回到家后,通常也还会笼罩在这种情绪之中。

    母亲、女友,甚至是家里的小狗都迎接我,然而我却感到悲伤难禁,害怕不已。我

    面对的方式,就是强迫自己和人们交往,这样做可以转移我的注意力。我必须不断

    地用口哨吹着愉快的旋律,好让自己不会陷入糟糕的情绪中。

    大学毕业后的那个夏天,我的精神曾一度轻微崩溃,不过当时我并不自知。自

    由自在地到欧洲旅行是我心中长久以来的愿望,这也算是父母送给我的毕业礼物。

    我在意大利度过美好的一个月,然后前往法国和摩洛哥拜访朋友。摩洛哥令我大吃

    一惊――就好像从惯性的压抑中突然解放,成了一匹脱疆野马,却时时刻刻感到紧

    张,那种感觉就像以前在学校里演话剧时准备上场前在后台的那一刻。我在巴黎和

    几个朋友见面,度过了愉快的时光,之后去了一直梦寐以求的城市――维也纳。然

    而,在那里我却开始严重失眠。我住进一家公寓式小旅馆,和当地的几个老朋友见

    面。我们计划一起前往布达佩斯。当晚,我为自己犯的“错误”感到惊恐不已――虽

    然我并不知道犯了什么错。隔天,在一间满是陌生人的屋子里,我焦虑得吃不下早

    餐,但到了外面就感觉好多了,我打算去美术馆看看,我觉得之前自己也许太小题

    大做了。朋友晚上另有约会,当他们把这件事告诉我时,我的心头猛然一震,好像

    给人打了一拳似的,虽然他们答应我晚上一起去喝一杯,但我仍然有强烈的受骗

    感。我没吃晚餐,我不愿意走进一家陌生的餐厅独自点东西吃(虽然我以前经常这

    么做),我也不想和任何一个人攀谈。当我终于见到朋友时,我竟然全身颤抖起

    来。我们出去喝酒,喝得比以往都多,这才让我的情绪暂时舒缓下来。那天晚上,我又整夜无法入眠,头痛欲裂,而且胃绞痛也发作了,我莫名其妙地担心我们搭船

    前往布达佩斯的行程。熬过了第二天,到了第三个失眠的晚上,我整夜害怕,无法

    起来上厕所。最后,我打电话给父母,“我要回家,”我说。他们很惊讶,因为出

    发前我还想尽办法争取多玩一天,为了想多去一个地方而讨价还价。“出了什么问

    题?”他们问,我只能说我觉得不舒服,所有的事情都没有我预期中的有趣。母亲很

    体谅我,“一个人旅行的确不太容易,”她说:“我想你在那儿跟朋友见面会好一

    些,但即使这样,还是有可能身心疲惫。”父亲说:“如果想回家,就刷我的卡买

    张机票回来吧。”

    于是我买了机票,将行李打包,当天下午就回家了。父母到机场接我,“发生

    了什么事?”他们问,而我只能说我就是呆不下去了。他们的拥抱,让我几个星期以

    来第一次觉得有安全感,于是我如释重负般哭了起来。当我回到那栋从小长大的公

    寓时,我感到消沉,而且觉得自己真是愚蠢极了。我把自己夏天的旅行计划搞砸了,而回到除了家事杂务之外没任何事可做的纽约。打电话给几个朋友,他们很惊

    讶我怎么回来了,我甚至不想解释到底怎么回事。在家里度过了剩余的假期,尽管

    和家人、朋友相聚,度过了一些快乐的时光,我还是感到无聊、厌烦,而且更郁郁

    寡欢。

    后来,我渐渐淡忘了这件事。那年夏天之后,我到英国去读硕士。在新的国

    家、新的大学开始新的生活。我并没有感到任何恐惧,很快就适应了新的生活,结

    交了许多朋友,学业也应付得很不错。我喜欢英国,似乎不再有什么让我惧怕的事

    情了。之前的焦虑,随着在美国的大学生活结束,取而代之的是一群坚强自信又随

    和的好友,和他们在一起我也变得轻松惬意。我办派对时,每个人都想来参加。我

    和那些最要好的朋友(现在还是我的好朋友)长夜秉烛,促膝谈心。在快速建立起

    来的亲密而深刻的友谊中,我感到愉悦无比。我每星期打一次电话回家,父母也察

    觉到我比以往都快乐。每当情绪不稳定时,我急需要有同伴在身边,而那时候我很

    轻易地找到了。在那两年里,我大多数时候都是快乐的,只有在天气恶劣、无法让

    每个人马上对我产生好感、睡眠不足、发现自己开始掉头发时,才会感到不快。但

    我心头一直萦绕着挥之不去的忧郁,那其实是种乡愁:就像伊迪丝?琵雅芙(Edith

    Piaf,法国已故传奇女歌手――译者注)唱的那样,我对每件事情都感到懊悔,只因

    为它们过去了,而且早在我十二岁的时候,就因时光流逝感到惋惜。即使是心情好

    的时候,也总是想和时间角力,再怎么努力也无法让时间停留,因此而感到淡淡的

    忧伤。

    我患病的前后(3)

    我好像在二十岁出头时还算有勇气,梦想成为一个冒险家,并强迫自己有意忽

    略内心的不安,即使在某些感到害怕的情况下也是如此。十八个月后,我修完硕

    士,开始往返旅行于英国和莫斯科之间,和一群在那儿认识的艺术家暂居在偏僻的

    屋子里。一天晚上,在伊斯坦布尔遭到抢劫,我夺路而逃,抢匪没抢到任何东西。

    我纵容自己幻想着性方面的种种可能,把以往对情色的所有的压抑和恐惧抛到脑

    后。我留长发,又剪掉。和一个摇滚乐团一同表演,还去看歌剧。我想感受各种事

    物的欲望愈来愈强烈,在经济能力能够负担的范围内,尽可能去所有想去的地方体

    验各种事物。我坠入情网,打算建立一个美满的家庭。

    1989年8月,那年我二十五岁,母亲被诊断出患了卵巢癌,我完美无缺的世界开始破碎。如果她没有生病,我的人生将会完全不一样吧?我一直这样想。如果故事发

    展不那么戏剧化,也许我的一生虽伴随着忧郁的个性,但不至于崩溃;也许我会晚

    些年才崩溃,发展成为中年危机;也许,我还是一样会崩溃。如果我那生平第一次

    充满情绪化的阶段是前兆期,那接下来的第二个阶段就是触发期。大部分严重的忧

    郁症之前,都有轻微的忧郁前兆,而这前兆绝大多数都难以解释,也不会被注意

    到。当然,即使是许多从未罹患忧郁症的人,回顾他们的人生经验,也总能找到被

    定义为前兆的生活片断,这些前兆之所以被遗忘,只是因为后来的病症并没有成

    形。

    我不想详述每件事情的发展,因为对那些已经了解这种消耗性病症的人来说,这已经很清楚了;而对不了解的人来说,怎样解释对他们来说也许都是费解,就像

    对二十五岁时的我一样。可以用一句话来概括:事情糟透了。1991年,母亲去世,当时她五十八岁,我伤心欲绝。尽管我流泪,感到巨大的悲伤,尽管我长久以来一

    直倚赖的人离我而去,但其实母亲过世后那段时间,我的状况还算可以。我很伤

    心,但还没有到疯狂的程度。

    那年夏天,我开始接受心理分析。在进行之前,一位女分析师向我保证,不论

    发生什么事,她都会继续为我分析,直到完成为止,除非她得了重病。那时她已经

    快七十岁。我同意了。她是位富有魅力和智慧的女士,偶尔让我想起母亲。与她每

    天的会面,让我能够克制自己的伤痛。1992年初,我和一位美丽而有魅力的女子相

    恋,我们在一起的时光非常美好,不过她又是个极度挑剔的人。我们之间尽管多半

    时间都相处融洽,但关系仍然不稳定。1992年秋她怀孕了,但后来她把小孩拿掉

    了,那让我有种突如其来的失落感。第二年,在我三十岁生日的前一个星期,我们

    协议分手,双方都很痛苦。我生命里的齿轮又少了一个。

    1994年3月,我的分析师告诉我她要退休了,因为她要往返于普林斯顿的家和纽

    约之间,长距离奔波令她备感辛苦。虽然我也意识到这一点,也想过是否要结束心

    理分析,但当她告诉我这个消息时,我竟然无法抑制地痛哭出声,整整哭了一个小

    时。我并不是一个经常哭的人,自从母亲过世之后我几乎没有那样哭过。我觉得遭

    到了彻底的背叛,我感到孤单到了极点。在她正式退休之前,我们还是一起进行最

    后一年的分析工作。

    那时,我向她抱怨自己对生活失去了感觉,对所有的人际关系都感到麻木。我不在乎爱,不在乎工作,不在乎家庭,也不在乎朋友。我写作的速度开始下降,直

    至停顿。“我什么也不知道,”画家杰哈德?李希特有一次这么写道:“我什么也不

    会做。我一无所知,毫无办法,什么也不会。然而这个悲剧并没有让我感到特别不

    快乐。”我也一样,我发现所有的强烈情绪都没有了,除了纠缠不休的焦虑感。我

    以往是一个生命力旺盛的人,还因为这样,时常惹出一堆麻烦,但那种冲动似乎完

    全消散了。我不再渴望身体与心灵亲密的交流,街上的人们,哪怕是我认识、我爱

    的人,也都不再引起我的注意和兴趣;即使在声色场所里,我也常常神游天外,想

    着还有什么东西没买或者还有什么工作没完成。我只是把一项项娱乐列入我的日程

    表里而已。我每次参加派对,都试着让自己玩得高兴点,但结果都失败;我看到朋

    友,试着投入地和他们玩耍,也毫无所获;我买了梦寐已久的昂贵商品,但却没有

    任何满足感;我逼自己去做些从未做过的极端事情,好唤起我的本能冲动,但也没

    有效果。对于我自己反常的表现,我并不感到特别惊慌,但也没有任何乐趣可言。

    我的分析师和我讨论这种情况后得出结论:我得了忧郁症。就在我慢慢感觉到和外

    界愈来愈脱节的同时,我们试着找出问题的根源。我开始抱怨电话答录机里的留言

    叫我喘不过气来,我把那些朋友来的电话看成是很严重的负担。我还变得害怕开

    车。每当晚上开车时,我就看不见路,眼睛变得特别干涩,老是觉得自己偏离车

    道,就要开到路边上去了,或是即将撞上另一辆车。在高速公路上,常常突然发觉

    自己手脚突然失控,不知道怎么开车,在一阵错愕中将车子停靠到路边,吓得一身

    冷汗。周末的时候,为了避免开车,我只能呆在城里。分析师和我回顾焦虑产生的

    过程。原来,我和女友分手时,我正处于忧郁开始的阶段,而我也明白,那段关系

    的结束可能是后来患上忧郁症的导火线。

    我患病的前后(4)

    我一直想找出症结,不断回想忧郁初期发生的种种事情:从失恋、从母亲开始

    卧病在床的那两年、从更早的一段失败的感情、从青春期,甚至从出生开始。就这

    样,我觉得自己无时无刻、每件经历都是忧郁症的前兆,其实我所患的只是精神官

    能型忧郁症(症状是焦虑和悲伤而非疯狂)。那时我的问题还在可以掌握的范围

    内,似乎是以往受到伤害的延续,某种程度上,对许多健康的人而言这也都偶有发

    生。忧郁症像一棵大树一样慢慢成长和浮现。

    当我的第一本小说在英国出版,虽然佳评如潮,但我却觉得索然无味。我越来

    越厌倦身边的事物。我读到那些赞扬的文字,却全无喜悦可言。之后,我回到纽约家中,更加为社交应酬所苦,甚至连交谈也一样困难。一切都好像比以前更加吃

    力,连地铁都变得难以忍受。当时我的分析师还没有退休,她说我是轻度忧郁。我

    们在一起讨论很久,感觉很像在为一头野兽命名,以便能够驯服它。她说我认识的

    人太多,应酬过多,我想自己应该休息一下。

    就在那时,我的肾结石突然病发,以前也曾发生过一次。我打电话给医生,他

    答应通知医院,好让我到急诊室后马上可以获得治疗。但是当我到了医院后,那里

    似乎没有任何准备。肾结石的疼痛是难以忍受的,我坐在那里等待的每一秒钟都是

    痛苦的煎熬,那种感觉就好像有人把我的中枢神经浸泡到硫酸液里去,一层一层最

    终腐蚀到那些神经的最里面。我几次向护士求助,但没有人理我。我站在纽约医院

    急诊室小隔间里,越来越难以忍受,他们在我手上注射了一剂吗啡,疼痛终于缓

    和。不过很快又再度复发:在医院里进进出出了五天,插了四次导尿管,吗啡的剂

    量也用到最大,每四个小时还注射盐酸配西汀(Perthidine,Demerol),还加上

    了止痛药。后来医生说我的肾结石并不明显,无法施行快速又有效的碎石手术。动

    手术当然行得通,但是很痛,而且也许有危险。我原先不想告诉父亲,他正在缅因

    州度假,但当时我需要亲人的帮助,因为之前我母亲也在这家医院治疗,他对这里

    的一切都很熟,也许能帮我做些安排。不过他似乎并不担心,“肾结石,那会排出

    来的,你不会有事的,等我回家再去看你。”他说。那段时间,我每天睡眠不足三

    小时。我当时正在写一篇很长的文章,在不太清醒的精神状态下和编辑交流。我觉

    得就快要丧失最后的理智了,“我的疼痛再不停止的话,”我对一位朋友说:“我

    就要把自己给杀了。”我以前从没说过这种话。

    出院时,我非常害怕。疼痛和止痛药,把我的心理状态搞得一塌糊涂。我觉得

    结石还在我体内,而且随时可能复发。我害怕一个人独处,回到公寓后,收拾些行

    李就搬了出去。那些日子我到处流浪,从一个朋友家搬到另一个朋友家。白天他们

    几乎都得上班,而我就留在他们的住处,不上街,小心翼翼地不敢离开电话太远。

    我服用预防性止痛药,但情绪却更加恶化,甚至有点疯狂。我对父亲感到愤怒,那

    是不理智、任性而且恶劣的愤怒。我斥责他对我漠不关心,他向我道歉,并试着解

    释他只是想安慰我,那不是什么不治之症。他还说,他觉得我在电话中听来颇为镇

    定。我变得歇斯底里,至今我都还觉得那时的情绪简直是莫名其妙。我拒绝跟他说

    话,也不告诉他我去了哪里。有时,我打电话给他,在他的答录机里留言,开头通

    常都是:“我恨你,真希望你死掉。”我靠安眠药度过每个夜晚。后来有一次轻微

    复发,又回到医院,其实并不严重,但是我却被吓得半死。现在回想起来,我那时候真是疯了。

    一个夏天的周末,我到佛蒙特州参加朋友的婚礼。我本来打算不去,但后来得

    知举行婚礼的地方附近有家医院,才决定还是去参加。星期五晚上,在晚餐之后的

    舞会上,我见到了一位十年前在大学里认识但不是很熟的朋友。我们开心地交谈

    着,当时我感觉到我的情绪竟是几年来最放松的时刻,我感觉自己克服了问题,一

    时间容光焕发,甚至陶醉得有些出神,也没有再去想以后会不会遭遇什么不好的

    事。那时我的情绪就是这样很荒谬地大起大落。

    参加完婚礼,我的情绪又陷入了低谷,工作状况也愈来愈差。我取消了到英国

    参加另一场婚礼的计划,虽然之前一年我多次前往英国,也没产生什么严重的困

    扰,但总感觉这趟旅程会超出我能掌控的范围。我开始觉得没有人会爱我,也不可

    能再和谁谈恋爱了,完全丧失了性欲。饮食也开始变得不正常,因为很少感觉饥

    饿。分析师说那也是忧郁症的症状,我对这个词感到厌烦,对分析师感到厌烦。我

    说我还没有发疯,但是害怕自己很快会疯掉,还问她我是不是该用些抗郁剂来应付

    这种情况,她告诉我,避免用药是比较有勇气的做法,而她可以和我一起克服一

    切。这段对话是我们最后一次深入的交谈,也是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鼓励我支撑下

    去的力量之一。

    重度忧郁症有几个明确的特征――睡眠、胃口和精神体力都受到干扰,拒绝和外

    界事物接触,并且伴随着自信心和自尊心的丧失。这是因为人的精神同时倚赖大脑

    内部的功能(负责管理睡眠、胃口和精神体力)和大脑皮层的功能(负责将经验转

    译成人生观和世界观)。躁郁症(或称为双极性情感型精神疾患)遗传的概率(约

    占百分之八十),远大于一般忧郁症遗传的概率(约百分之十到五十),尽管治疗

    通常可以发生效用,但却比较难以控制病情,尤其是抗郁剂有可能引起癫狂。躁郁

    症最大的危险在于它有时候会突发所谓的“综合症”,在这种情况下,一个人会因

    为忧郁而癫狂:负面的情绪被无限夸大。那是自杀的首要条件。病人会因为使用抗

    郁剂的同时,却未使用精神镇定剂而产生这种情况,情绪稳定剂是双极性情感型精

    神疾患的必备药剂。忧郁可以使人虚弱或焦躁――若是前者,你做任何事都提不起

    劲;后者,使你想要自杀。崩溃是进入疯狂之前的最后一道界线。物理学中衍生出

    一个理论,即事物的非常态行为由隐藏的变数所决定。它同时也是累积的结果:无

    论你看不看得见它们,那些忧郁的因素长年累月累积下来,就会导致崩溃,而且走

    到这一步通常都耗费了大半生的时间。没有哪个人一生顺利,从未遇过绝望的事,但有些人逼近了那个临界点,而其他人则停留在能承受的范围内,离悬崖还有一段

    安全距离。一旦跨过了临界点,所有的规则都改变了。以前过得飞快的时间变得度

    日如年,睡眠本可以让头脑清醒,但失眠时脑子里却充满了一连串不连续、无意义

    的影像。在忧郁中,所有正常的感官知觉都弃你而去。“然而有那么一刹那,你可

    以感觉到某种化学作用在进行,”一位患忧郁症的朋友马克?韦斯有一次对我

    说:“我的呼吸发出恶臭;我的尿闻起来极恶心;镜子里,我的脸碎成一片一片。

    我知道,忧郁又来了。”

    我患病的前后(5)

    三岁时,我就已经决定要当一个小说家。从那之后,我开始期望能出版小说。

    到了三十岁,我的第一本小说终于出版,当时出版社为我安排了巡回讲座,但我恨

    透了这个计划,一个好友自愿在十月十一日那天帮忙办个新书庆祝派对。我喜欢书

    也喜欢派对,我本该欣喜若狂,然而事实却不是这样,我消沉得懒得邀请大家,在

    派对上,几乎累得站不起来。掌管记忆和情绪的器官分布在脑中各处,而其中,前

    脑皮层和边缘系统是两个关键的器官,当大脑中控制情绪的边缘系统起作用时,它

    同时也影响到记忆的部分。我对那场派对的记忆,只有朦胧的印象和毫无生气的色

    彩:灰色的食物、灰褐色的人影、屋子里暗淡的光线。我只记得整场派对中我满头

    大汗,只想赶快逃离。我把这一切全归咎于压力。不管怎么样,作为主角我必须适

    时亮相, 一股冲动支撑着我。我撑过去了,似乎没有人发现什么异样。我熬过了那

    个晚上。

    那天晚上回到家,我开始觉得害怕。我躺在床上无法入睡,抱着枕头希望自己

    能平安无事。接下来的两个星期,事情愈来愈糟。就在三十一岁生日前不久,我崩

    溃了,整个人都垮了,不再和任何人出门。父亲主动要替我办场生日庆祝会,但我

    就是无法接受这个建议,最后我们达成协议,只和我四个最要好的朋友一起上一家

    喜爱的馆子。生日前一天,我只出门买了些杂货。从杂货店回家的路上,我突然下

    腹绞痛无法控制,把自己都弄脏了。在我飞跑赶回家时,我感觉到那秽物在扩散。

    一进家门,放下杂货袋子就冲进浴室,脱了衣服,然后上床睡觉。那晚我睡得极

    差,第二天早上起不来。想打电话给朋友取消聚会,但又不行。我静静躺着,想着

    该说什么,该要怎么做。我张开嘴,但发不出声音。我已经忘记怎么说话了。我开

    始哭泣,却没有眼泪,只是断断续续地呜咽啜泣。我躺着,想要翻身,但也忘了该

    怎么做。我试着去回想,却又哭了起来。下午大约三点钟时,我总算能下床走到浴室去,然后慢慢地回到床上。幸亏父亲打电话来了,我接了电话。“你一定得取消

    今晚的聚会”,我用颤抖的声音说着。“怎么回事?”他不断地问,但我却不知道为

    什么。就像突然绊倒或滑倒的一刹那,手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地面朝脸上扑来

    时那种瞬间的恐惧感。我彻底陷入那种恐惧中。处于极度的不安是一种很诡异的感

    觉,一直觉得想做点什么事,却无从做起,身体感到某种无法承受的逼迫和不适,丝毫无法放松,就好像你的胃拼命想要呕吐,但却吐不出来。忧郁时,你的视野愈

    来愈窄,而且开始逐渐封闭,如同你看的电视节目一直受到电波干扰,你可以看到

    某种影像,但却很模糊,你根本看不见人的脸,除非有特写镜头,所有的影像都搅

    成一团。空气沉重窒碍,像一团黏稠的面糊。进入忧郁的状态后,你就像变成瞎子

    一样,被黑暗逐渐笼罩,最后黑暗将你整个包围;又好像变成了聋子,你能听见的

    声音愈来愈微弱,然后骇人的寂静将你吞噬,直到最后,连自己也无法发出任何声

    音来打破那无边的空寂;那种感觉又好像身上的衣服变成了木板,你的手肘、膝盖

    愈来愈僵硬,愈来愈重,而且“木板”把你死死地捆绑和隔离,直到你萎缩,最后

    将你整个人摧毁。

    父亲和我的一个朋友一同来到我的住处,还带着我弟弟和他的未婚妻。我无法

    为他们开门,好在父亲有钥匙。那时,我已经两天没吃什么东西了,他们想办法让

    我喝了点汤。每个人都觉得我一定是感染了什么可怕的病毒。我吃了几口,却吐了

    自己一身。我不停地哭,我恨自己的住处,却没办法离开它。第二天,我想横竖都

    得去分析师那里一趟。“我想,我应该开始吃药了”,我沉重地说,一位精神科医

    生同意一小时后和我见面。我认识的一位精神分析师说他的教授告诉他,如果他要

    病人开始使用药物,就必须停止分析工作。也许是这种过时的观念使我的分析师一

    直不鼓励我用药?或者她认为我可以挣扎着维持现状?我不知道。

    那位精神科医生看起来像是从老式电影里走出来似的:他办公室里的壁纸是褪

    了色的芥末色,墙上挂着老式烛台并且堆满了诸如《痛苦上瘾》和《自杀行为:心

    理经济研究》之类的书。他年约七十来岁,操着中欧口音,穿着毛绒绒的拖鞋,抽

    雪茄,带着战前时代那种优雅的举止和亲切的微笑。他问了一连串的问题――你早上

    的感觉和下午的有何差别?对任何事情开心地笑有多么困难?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

    吗?你的睡眠状况如何?对哪些事物还有欲望?我一五一十地透露了我的悲惨境

    况,而他只是平静地回答:“非常典型。不用担心,我会很快让你好起来。”他在

    处方上开了赞安诺这种药,又告诉我另一种药乐复得的试用剂量。他详细指示我如

    何开始服用。“明天再来。”他微笑着说:“乐复得不会这么快产生作用,赞安诺会马上减轻你的焦虑。别担心上瘾和其他问题,这不是你现在要考虑的问题。一旦

    你的不安减轻了,就能够更清楚地看到你的忧郁问题并解决它。别担心,你的症状

    是很正常的。”

    服药的第一天,我搬到父亲家里和他同住。那时父亲快七十岁了,通常那个年

    纪的人无法忍受生活上的大转变。然而他不只是接纳了几近失常的我,而且在那段

    极度困难的时间里,表现出一个父亲仁慈的奉献和宽广的胸怀,这些成为我的精神

    支柱。他到医生的办公室来接我一同回家。我连一件换洗衣服也没带,其实也不需

    要,因为接下来的一个星期,我几乎连床都下不了。在那段时间里,我唯一的感觉

    就是惶恐。服用足够剂量的赞安诺,可以解决这个问题,但如果服用得太多,又让

    我陷入沉重而浑浑噩噩的睡梦中。那些天我的生活是这样的:醒来,感觉自己正处

    在极大的惶恐中。我能做的就只有服用足够的药,让自己再睡着,直到自己觉得好

    些。几小时后再次醒来,不得不吃更多的镇静剂。自杀对我来说已经太过复杂,我

    甚至不愿花过多的时间去想如何完成这件事,只祈求“它能够赶紧停止”,我没办

    法很具体地说出“它”是什么,我几乎不能说话。文字,一向是我最亲近的友人,突然间变成了玄奥难懂的隐喻,要使用它,得花超出我力所能及的精力:“忧郁症

    的结局是意义的丧失……我变得沉默,我死亡。”茱莉亚?克莉丝蒂娃有一次写

    道:“对自己的母语来说,忧郁症者就像陌生人。他们丧失生命力的语言,预示了

    他们的自我毁灭。忧郁,就像爱情一样,都是陈词滥调。即使流行歌曲中那些甜腻

    的词藻,也实在很难描述;那些在别人口中听来难以置信的说法,亲身经历时格外

    刻骨铭心。”艾蜜莉?狄金生所描写的,恐怕是对崩溃的心境最动人的描述:

    我患病的前后(6)

    在脑中,我感到一场葬礼,哀悼者来来去去不停地走着……走着……直到穿透了

    知觉……

    他们坐定后,葬礼仪式,像一只鼓……

    不停地敲打……敲打……直到我心麻木……

    然后我听到他们举起一个箱子再次地,以那些相同的铅鞋倾轧过我的灵魂,然

    后空幻中……响起丧钟,天堂好似一个铃,存在,是―只耳朵,我与静默,是―种奇怪

    的族类翻覆于此,穿过孤寂……然后理性地支离,崩裂,我掉落,掉落……

    撞到一个世界,然后终于肢解……

    人类文字中对于崩溃阶段的忧郁症描述并不多,处于那个阶段的病人几乎全无

    理智,但他们却又需要尊严,一般人往往缺乏对他人痛苦的尊重。无论怎样,那都

    是真实存在的,尤其是当你陷入忧郁的时候。我还记得,那时我四肢僵硬地躺在床

    上哭泣,因为太害怕而无法起来洗澡,但同时,心里又知道洗澡其实没什么可害怕

    的。我在心里复述着一连串动作:起身然后把脚放到地上,站起来,走到浴室,打

    开浴室门,走到浴缸旁边,打开水笼头,站到水下,用肥皂抹身体,冲洗干净,站

    出来,擦干,走回床边。十二个步骤,对我来说就像经历耶稣的艰险历程一样困

    难,但是理智上我很清楚,洗澡是件再简单不过的事了,那么多年来,我天天洗

    澡,从不需要什么努力就可以做得又快又好。我知道那十二个步骤轻而易举,甚至

    也知道可以找人帮忙做其中几个步骤,我就能有几秒钟的喘息时间,不需要去想那

    么多。那个人至少可以帮忙打开浴室门。我想我自己可以处理两、三个步骤。我用

    全身的力气坐起来,转身,把脚放到地上,但是之后觉得万念俱灰,害怕得又转过

    身躺回床上,但脚却还在地上。然后我又开始哭泣,不仅因为我没办法完成日常生

    活中最简单的事,而且还因为这样让我觉得自己愚蠢无比。全世界的人都会洗澡,为什么我就不行? 然后,我又想到那些人也有家庭,有工作,有银行账号,有护

    照,有晚餐计划,也有自己的问题,而且是真正的问题――癌症、饥饿、孩子死亡、寂寞感和种种失败,而我的问题和他们比起来,少了很多,我除了无法再次翻过身

    以外,一直要等到几小时之后,父亲或是朋友走进来,帮我把脚举起来再放回床

    上。那个时候,洗澡的想法似乎已变得可笑而且不真实。当脚又回到床上,我稍稍

    松了口气,我继续躺在那唯一让我觉得安全的床上,同时心里感到荒唐。有时候,内心里一个静静的角落,有个微小的笑声嘲笑着那种荒唐感。我想,我能够看到自

    己发生了什么。在我心里的另一面总有个声音,冷静而且清醒,它总是在说,别这

    么爱哭,别再瞎闹了,脱下你的衣服,换上睡衣,上床睡觉;早上,起床,穿好衣

    服,去做你应该做的事情。我不断地听见那个声音,有点像母亲的声音。当我想到

    自己失去的东西,我感到悲伤和可怕的寂寞。“有哪一个人――不只是那些为弱势群

    体代言的人,而是任何一个人,甚至是我的牙医――关心我是否已经从这场角逐中退

    败?”戴芙妮?墨金在一篇文章中写到她自己的忧郁:“如果我就这么一去不回,不

    再回到我的岗位上,人们会哀悼我的离去吗?”那个时候我的忧郁症是周期性的,白天有所好转,晚餐时,我虽然进食困难,但可以下床,起来和父亲一起坐在餐厅里,隔天早上情况又会变差。父亲取消所有

    的安排陪着我,当我可以开口说些话时,我试着解释是怎么一回事。父亲点点头,坚定地保证一切都会过去,然后为我切食物,试着让我吃点东西。我不要他喂我,我已经不是五岁小孩了,但当我就是无法将一块羊排好好地叉起来时,他会为我叉

    上。他一直记得,很小的时候他喂我吃饭,都会打趣地要我向他保证,将来他老到

    没有牙齿的时候,我会为他切羊排。他联系我的一些朋友,朋友们也都打电话给他

    询问我的情况,晚餐后,我有时还可以回复其中一些人的电话。有些时候,朋友会

    在晚餐后来看我。碰上症状减轻的时候,我甚至还能在上床前洗个澡,真是可笑!

    把自己的身体洗干净,就像在一望无际的沙漠里,喝到一杯清水一样沁人心脾!上

    床前,赞安诺开始发挥作用,但还未入睡时,我会和父亲及朋友拿它开开玩笑,那

    种奇异的亲密感围绕着身患疾病的我,反而让疾病更加地突显出来,有时候,我会

    觉得难过而又哭了起来,而那时也正是该熄灯上床的时候了。有时候,亲密的朋友

    会陪在我身边直到我慢慢入睡。有一个朋友曾经握着我的手唱摇篮曲。有些晚上,父亲会为我念那些小时候常听的童话。我制止他:“两个礼拜前,我已经出版了自

    己的小说”,我说:“我曾经一天工作十二个小时,一个晚上赶场参加四个宴会。

    这究竟是怎么了?” 父亲总是安慰我,他愉快地向我保证,很快我就能够回到以前

    的生活。但那就好像他也可以告诉我,很快我就能用面团捏出一架直升机,然后乘

    着它飞向海洋。很显然,对我而言,以前的生活已经不复存在了。也有些时候,恐

    慌感会稍稍减轻,随之而来的是一种平静的绝望,毫无来由且难以言喻的绝望。当

    我的人生一切看来都很顺利时,要对人说:“我患了忧郁症。”真令我非常难堪。

    除了比较亲密的朋友之外,对其他亲友,我捏造了“去年夏天旅行时染上的不明热

    带病毒”的谎话。连羊肉都无法下咽,这成了我的典型症状。一位诗人朋友伊丽莎

    白?普林丝曾写道:

    我患病的前后(7)

    那晚夜深了而且夜色茫茫:那是七月的纽约我在自己的房里,躲藏,憎恨那吞

    咽的需求。

    之后,我读了里奥纳多?伍尔芙的日记,他如此描述维吉尼亚?伍尔芙的忧郁

    症:“如果不管她,她什么也不吃,直到饿死。想让她吃饱以维持身体良好的状

    况,真是超乎寻常的困难。她心中总有某种罪恶感,它的来源我无法得知。那表现在某些特定的方面,尤其是进食。在忧郁初期严重的自杀阶段,她会一个人独自坐

    在那里几个小时,被毫无希望的忧郁症完全淹没,一言不发,任何人对她说话,她

    都毫无反应。用餐的时候,她对面前盘中的食物毫不注意。我竭力劝她多少吃一

    点,但那真是很痛苦的过程。每一餐饭得花一两个小时,我必须坐在她身边,将汤

    匙或叉子放到她手中,不断地轻声请求她吃东西,同时扶起她的手臂。大约每五分

    钟她才会自动地吃下一汤匙。”

    患忧郁症时,判断力不断受到损害,而有时候你的认知能力也会减退。处于崩

    溃状态时,你的生活和精神都是一团糟。以往你一直成功地让自己逃避的事情,此

    刻又全都再度出现,而且虎视眈眈地盯着你。忧郁的一种反应就是:你会深刻地认

    识到,那些安慰你、保证你会没事的医生都错了。你正在遭逢生命中真正的严酷打

    击,之后,你的理智接受了它,服用药物之后,你有能力处理这些打击,然而却无

    法从中真正解脱出来。当你忧郁时,过去和未来全部被当下的困境吞噬,就好像一

    个三岁小孩面对世界。你记不起来什么时候曾开心过,至少记不清楚,当然也想象

    不到以后什么时候会感觉好一些。忧虑,就算是忧心忡忡,也都是短暂的,然而忧

    郁却是永久的。崩溃使你失去了理智思考的能力。

    忧郁症经常不止一次发生,通常说来,病情会愈来愈重,而且发作次数愈来愈

    频繁。这种频繁发病的过程,正是发现病症的线索。忧郁一开始的症状,通常和引

    发它的事件或悲剧有关。心理学权威凯?杰米森,在他知名的论著中,已尝试彻底转

    变对人的情绪障碍的看法,他观察出,忧郁症患者的体质是先天的,“就像干燥又

    易碎的柴堆无法躲过生命中四处飞窜、无可避免的火花而被点燃。” 这种情况一再

    发生,到了某种地步,就会与外在环境失去关联。如果你每天刺激一只动物,使它

    产生癫痫,最后癫痫就会自动发作,即使不再给予刺激,它还是会每天发作一次。

    差不多同样的道理,如果脑部经历了多次的忧郁症,它就会一直周而复始地出现。

    因此可以看出,尽管它只是偶然被外在的不幸事件引发,最终仍会改变大脑的结构

    和其中生化物质的作用。因此美国国家心理卫生研究院生物精神医学部的主任罗伯

    特?波斯特解释,“那不像我们所猜想的,是种温和的病症。”“它有周期性倾向,而且会每况愈下,因此一个经历了好几次发作的人,应该考虑长期的预防治疗,以

    避免所有可怕的结果,”凯?杰米森在发表这个论点时,铿锵有力地说:“忧郁症是

    有害的,你们知道,除了使人处于悲惨、恐怖和毫无建设性的状态下,大部分还会

    致命。不只是自杀行为,还因为较易发作的心脏疾病、免疫系统衰弱等。” 常常是

    这样:原本服药有作用的病人,若是间歇性地停用又服用,药物就会失去疗效,而且每一次发作,就增加百分之十转为慢性和不可避免性疾病的风险。“就像早期癌

    症,药物通常都有明显疗效,可是一旦癌细胞扩散转移,药就不再有用了。”博斯

    特解释。“如果忧郁症已经发作多次,它便可能改变脑部的化学反应,使之更糟,而且很可能是永久性的。从这个观点来看,许多治疗师显然完全搞错了方向。如果

    现在忧郁症是自动发作,那么去关心最初是什么因素导致的又有何用?已经太迟

    了。”能改善的不过是冰山一角,却无法真正有效。

    关于肾上腺皮质醇(1)

    科学研究发现,血清素减少、肾上腺皮质醇(这是一种压力激素)增加和忧

    郁,这三件事情彼此独立但总是同时发生。我们不知道它们之间的关系,如同鸡生

    蛋还是蛋生鸡的谜题一般。如果伤害一只动物脑中的血清素系统,肾上腺皮质醇的

    分泌就会增加。而提高肾上腺皮质醇的分泌程度,血清素则会下降。如果给一个人

    施加压力,肾上腺皮质激素数量增加,就会使得肾上腺皮质醇增加。如果一个人感

    到沮丧,他的血清素会下降。这代表什么呢? 最近十年来研究者认定决定情绪的关

    键物质是血清素。在美国,最常用于忧郁症的治疗法,是改变脑中血清素的功能作

    用。每一次对血清素进行改变,同时也变更了压力系统,并改变脑中的肾上腺皮质

    醇的多少。“我不认为是肾上腺皮质醇引起忧郁,”在密歇根大学从事精神治疗工

    作的伊丽莎白?杨说:“但它很可能会使一些次要的症状加剧,并促成真正的症候

    群。” 肾上腺皮质醇一旦释放出来,就被脑中皮质类固醇受体接收。抗郁剂能够增

    加皮质类固醇受体的数量――它就能够吸收附近过多的肾上腺皮质醇。这对整个身体

    的运转规律非常重要。事实上,皮质类固醇受体也会影响某些基因的正常运转,当

    皮质类固醇受体相对较少,而被大量的肾上腺皮质醇淹没时,会使整个系统运作过

    度。“就好像暖器系统,”杨说:“如果维持自动恒温作用的温度感应器处有冷风

    吹入缝隙,暖器就永远不会停止运作,尽管整个房间已经变得像烤箱一样。如果在

    房间里多加一些温度感应器,那系统就可以重新正常运转。”

    在一般情况下,肾上腺皮质醇的分泌很规律。以二十四小时为周期,早上升高

    (这使你能够起床),然后在白天逐渐下降。而在忧郁症者身体内,肾上腺皮质醇

    的分泌一整天都维持在很高的程度,使它降低的循环系统出了问题,这也许是为什

    么忧郁症者早上时会感觉到惊惧,而且这种情绪一直持续一整天的部分原因。也许

    直接调整肾上腺皮质醇分泌系统,比调整血清素系统,更有助于控制忧郁。肾上腺

    皮质醇是人在面对紧急状况时的重要物质,它的分泌可以帮助人面对困难,能够抵抗炎症,帮助人应变思考,最重要的是,帮助人在面对传染性疾病时启动免疫系

    统。

    近来人们对狒狒和航天人员做实验,来研究肾上腺皮质醇的运作模式。研究发

    现,肾上腺皮质醇长期大量分泌的狒狒有偏执的倾向,所以有时无法区分真正的威

    胁和轻微的不适状况。至于航天人员,他们的身体状况、工作压力和肾上腺皮质醇

    分泌三者之间有必然的联系:身体差的状况下,肾上腺皮质醇会暴涨。一旦肾上腺

    皮质醇和紧张压力之间的关系失调,你会发现,任何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都充满压

    力。“那便是忧郁的形态,而忧郁本身也是充满紧张和压力的事。”这是一种恶性

    循环!

    一旦你的压力过大,使肾上腺皮质醇分泌量不断增加,你的肾上腺皮质醇系统

    就会受损,将来一旦启动就很难抑制。因此,在经历小创伤之后,肾上腺皮质醇的

    提高也许就不会回归到以往的正常状态。就好像任何事物损坏过就变得脆弱一样,肾上腺皮质醇系统也会在外界压力愈来愈小的情况下,仍然一次又一次地损坏。人

    们遭遇重大外在伤害发生心肌梗塞之后,即使只是坐在轮椅上,也很容易再复发――

    因为现在心脏已经变得衰弱了,有时候,就算没有很大的伤害,它也会放弃运作。

    同样的事情也发生在心灵上。

    事实上,医学上的分析往往与社会心理的根源相连。“我太太是内分泌专

    家,”和杨一起工作的胡安?洛佩兹说:“糖尿病很显然是胰脏的疾病,但外在因素

    会影响它。不仅是你吃什么,还包括你的压力大不大――在家庭暴力压力下长大的孩

    子精神会变得很疯狂,他们的血糖也会跟着失常。然而这个事实并不会使糖尿病成

    为一种心理疾病。” 如果一个人处于极度压力下,肾上腺皮质激素会被释放,促进

    引起产生忧郁的生理反应。而运用心理的技巧,使自己避免处于过大的压力下,能

    够帮助减低促肾上腺皮质激素释放激素的数量,肾上腺皮质醇也是一样。“天生的

    东西,”洛佩兹说:“拿它一点办法都没有,但有时候,你还是能够控制它们的运

    作。”

    洛佩兹在研究中,回到最直接的动物测试上。“如果突然让一只老鼠承受很大

    的压力,它会分泌大量的压力激素。如果观察它的血清素受体,很明显会被压力损

    坏。处于很大压力下和处于忧郁情况下的老鼠,它们的脑部状况非常类似。如果对

    它施以改变血清素的抗郁剂,它的肾上腺皮质醇最后会回归正常。有些忧郁症很可能是属于血清素型的,有些则和肾上腺皮质醇关系较紧密,但大部分是两者的混

    合。这两个系统之间的交互作用属于同一门病理生理学。” 这项实验意义重大,但

    是人类头脑中更高等的前额叶皮质区里,也包含很多肾上腺皮质醇受体,这或许和

    人类的忧郁有着复杂的联系。自杀者的脑部显示极高量的促肾上腺皮质激素释放激

    素――“那是超量的,就好像被抽出来似的。”他们的肾上腺比死于其他原因的人还

    大,因为大量的促肾上腺皮质激素释放激素会使肾上腺系统扩大。洛佩兹最近的研

    究指出,在自杀者身上,的确可看出他们前额叶皮质区里的肾上腺皮质醇受体明显

    减少(说明这个区域的肾上腺皮质醇并没有适时清理完)。洛佩兹说下一阶段是观

    察承受很大压力的人,以及尽管如此还能够继续生活下去的人的脑部。“他们处理

    机制的生化运作如何?他们如何保持弹性?他们脑中促肾上腺皮质激素释放激素的

    运作模式如何?他们的受体又呈什么状况?”

    关于肾上腺皮质醇(2)

    但愿这些研究能取得进展。服用药物的代价相当巨大――不管是经济上还是心理

    上。依赖药物是件麻烦事。姑且不计算一辈子服药所花费的巨额金钱,只要是一想

    到,若是没有了这些药物,你就不能再做一个正常、理性的人了,自尊心总会受到

    损害。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想――我戴隐形眼镜,要是没了它们,就和失明无异,但我并不因为对隐形眼镜的需要而感到不好意思(当然要我选择的话,我还是宁愿

    有完好的视力)。长期与精神类药物为伍,对我而言,就好像不断在提醒我的弱点

    和缺陷,而我又是个完美主义者,总期望来自上帝手中的事物都是完美无缺的。

    一般抗忧郁药物大约在服用一个星期后会开始产生作用,不过我是在服药六个

    月后病情才得以真正改善。乐复得让我觉得糟透了,几星期之后,我的医生帮我换

    成克忧果(英文名Seroxator Paxil)。我对克忧果并不抱太大的希望,不过似乎

    有些效果,而且副作用也比较少。我到后来才知道,原来百分之八十的忧郁症者对

    药物都有所反应,然而这其中只有百分之五十的患者对第一次用的药有反应――无论

    是任何一种药物。同时,还会产生可怕的恶性循环:忧郁症的症状引起忧郁。孤独

    引起忧郁,但忧郁也引起孤独感。如果作息失调,你的生活就必然成为一团混乱。

    如果无法和人交流又没有性冲动,社交生活和爱情尽皆失去,那真是令人沮丧。大

    部分时间,我对任何事情都感到沮丧,已经没有哪一件事会更令我难过了,疾病导

    致我唯有以这种方式,才能忍受自己丧失了情感、愉悦和尊严。很不巧的是,我生

    日之后马上要举行一个新书巡回发布会。我必须到各地和各家书店,站在一群陌生人面前大声读出我写的小说内容。这真是一场灾难,但我下决心要撑过去。纽约的

    头一场新书发布会开始之前,我花了四小时泡澡,后来,一位也曾与忧郁症搏斗过

    的好友协助我冲了个冷水澡。他不单帮我把水龙头打开,还帮我解决那些要命的麻

    烦事,像解开扣子之类的,直到洗完把我弄出浴室为止。之后,我到发布会上读

    书,感觉就好像嘴里沾满了婴儿爽身粉,听不清楚自己说的话,我不断地想着自己

    要昏倒了,但还是想办法坚持了下来。回家后,我在床上躺了三天。我已经不再哭

    泣,只要服用足够的赞安诺,就能控制住那种压力。我仍然无法从事一般的日常活

    动,每天一早从惊慌中醒来,然后花几个小时来克服心中的恐惧,以便让自己下

    床,不过我已经能强迫自己一天出门一两个小时,和外界环境有所接触。

    忧郁症的过程(1)

    忧郁症发展的过程很缓慢,每个人的情况也不同。一位从事心理卫生工作的女

    士叙述她自身和忧郁症持续对抗的过程:“它从来没有离开过我,我每天都在和它

    奋战。我在服药,这确实有所帮助,而且我决定不向它屈服。你看,我儿子也被忧

    郁症所苦,我不想让他觉得因为患有忧郁症就不能好好生活。每天早上起床,我为

    孩子们做好早餐,之后,有时能够休息一会,有时不得不再回到床上去,但我每天

    都会起床。每天定时进入办公室,有时迟到几小时,但从不让自己在忧郁的情况下

    过一整天。” 我们谈话时,她忍不住流下泪来,但仍然坚持继续说:“上星期有一

    天醒来,情况真的很糟。我打算下床走到厨房,数着每一步,打开冰箱。偏偏所有

    的早餐食品都放在冰箱的后方,而我就是没办法把手伸到那么远。当孩子们进来

    时,我就只是愣在那里,瞪着冰箱里面。我真痛恨这样的事实,痛恨自己在他们面

    前的无能模样。”我们谈着与病魔日复一日的交战:“像凯?杰米森或你,都能够得

    到很多支持以度过它,”她说:“我的父母已经过世,我又离婚了,实在不知道该

    向谁求援。”

    生活中的事件常会引发忧郁症。约翰?霍普金斯医院的梅尔文?麦金尼斯

    说:“处在不稳定状况下的人较容易得忧郁症。” 伦敦大学的乔治?布朗也是生活

    事件研究领域的创建者,他说:“我们认为大部分忧郁一开始时都有反社交性,也

    都有疾病的实际症状,但大部分的人若处在某些特殊环境下,就会发展成重度忧

    郁。人们脆弱的程度当然会改变,不过我认为,至少有三分之二的人本身就具有某

    种程度的脆弱性了。”根据他二十五年来所做的深入研究,具有严重威胁性的生活

    事件,是导致忧郁症的重要因素。这些典型事件包括:失去很重要的人、失去了某种生活中所扮演的角色和对自我的认知,最糟的是他们因此而感到屈辱或挫折。另

    外,忧郁症也会被一些正面的事情引发。像有了孩子、获得升迁或结婚,它们可能

    导致的忧郁和死亡或失落所引起的忧郁是一样的。

    传统研究认为,在内因性忧郁症和反应性忧郁症之间有清楚的界线,内因性忧

    郁症发自于某种内在因素,而反应性忧郁症则是对外界事件的一种极端反应。不过

    最近十年,这个区分法已经不再适用,因为很明显地,几乎所有的忧郁都混合了这

    两种因素。耶鲁大学的罗素?戈达德告诉我他自己和忧郁症搏斗的故事:“我用阿莫

    沙平这种药,但却导致了精神病。”他用迪西卷的情况就好多了。他的忧郁通常因

    为家庭发生的事件而加剧。“我知道儿子结婚这件事情让我很情绪化,”他告诉

    我:“任何情绪化的事,不管好的坏的,都会让我失去控制。我得事先准备。我一

    向痛恨电击治疗法,但还是去做了治疗。然而一点用处也没有。婚礼到来时,我甚

    至下不了床。我伤心至极,却没有一点办法能让自己到婚礼上去。”这给了家人和

    家庭关系巨大的压力。“我太太知道她无计可施,”戈达德解释:“她后来知道,就让我一个人独处好了,谢天谢地。”但是家人和朋友通常不这么认为,也很难谅

    解。有些人习惯对病人采取放任自流的态度。如果你把一个人完全视为残废,他也

    就会视自己为残废,如此一来,反而导致他生活能力的降低,结果只会比原本的状

    况更严重。长期服药这个事实让社会更加无法容忍。“你有问题?”有一次,我听

    见一位女士在医院里对她儿子这么说:“你吃百忧解看看,克服了之后再打电话给

    我。”建立一种正确的接受病患的态度是必要的,不只是病人,也包括家人。凯?杰

    米森有一次告诉我:“家人需要多留意自己,不要感染了绝望的情绪。”

    但现在有一个问题仍然困惑着人们:什么时候是忧郁症引发了生活里的事件,相反什么时候是生活里的事件引发了忧郁。症状的起因和症状本身两者界线模糊并

    相互引发:不幸婚姻引发了糟糕的生活,糟糕的生活又引发了忧郁,而忧郁又导致

    糟糕的生活,最后又导致不幸婚姻。匹兹堡大学所做的研究表明:重度忧郁一开始

    发作时,通常和某一生活事件息息相关,但第二次发作,其关联就比较小,到了第

    四次或第五次,似乎就与具体的生活事件完全无关了。到了一定程度后,忧郁就靠

    它自身的动力来运作,变得无规律可循。尽管大部分有忧郁情绪的人能克服某些特

    殊事件,但仍有五分之一的人在经历那些事件后又引发忧郁。很显然,压力使忧郁

    发作的可能性增高。最大的压力是受到羞辱,其次是失落。对于性格中已经有弱点

    的人来说,最好的疗方是美满的婚姻,这能够将外在所受的屈辱吸收,并减到最低

    的程度。“心理转变影响生理运作的转变”,布朗承认:“重点是那个脆弱的点,必定是由外在事件所引起的。”就在新书巡回发布会之前,我开始服用纳威尼,这

    是一种治疗精神异常的药物,并有抗焦虑的效果,我们期望这种药能让我往后逐渐

    减少服用赞安诺的剂量。我第二站的目的地是加州,我想我没办法去,或是说无法

    一个人前往。最后,父亲带着我去,当我服下赞安诺而意识模糊的时候,他把我弄

    上飞机又弄下飞机,出了机场后直到下榻旅馆。我恍恍惚惚像是睡着了一样,但在

    这样的状态下,我还能应付这些转变,这在一个星期之前是想象不到的。我知道,愈是想去做事,就愈不会有轻生的念头,所以走这一趟很重要。到达旧金山后,我

    睡了大约十二个小时。在那里用第一顿晚餐时,突然感到豁然开朗。我们坐在旅馆

    里一间很大很舒适的餐厅里进餐。其实那一连几天,我都和父亲在一起,但除了自

    己的事之外,完全不知道他做了些什么。那天晚上我们促膝长谈,就好像分开好几

    个月之后又遇上对方。上楼后,我们继续谈到很晚,要睡觉时,我几乎是处于狂喜

    状态。我吃了些房内小吧台上的巧克力,写了封信,读了几页随身携带的小说,还

    剪了指甲。我觉得已经万事俱备,我马上就可以康复了。

    忧郁症的过程(2)

    第二天早上,我的状况虽不好,但也没有比前一天糟。父亲帮助我下床,打开

    淋浴的水龙头。他想办法让我进食,但我又害怕得连咀嚼都有困难。我想喝点牛

    奶,好几次都差点吐出来。我被一阵阴郁的痛苦包围,就好像一个人突然将一个很

    宝贵的东西摔碎在地上那样。平时四分之一毫克的赞安诺就足够让我睡上十二个小

    时。可是那天,我服了八毫克却还不能镇定下来安静坐着。傍晚,我觉得好转,但

    并不明显。这就是崩溃后这个时期的状态:前进一步,倒退两步,前进两步,又退

    后一步――像华尔兹舞步一样。

    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症状开始减轻。早上觉得愈来愈好,时间持续较久也较

    频繁。我很快能够自己吃东西了。实在很难解释自己当时那种软弱低能的状况,还

    不如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我姨婆碧翠丝到九十八岁都还很硬朗。她很喜欢到外面

    去,如果天气允许,还能穿过好几条街,脸不红气不喘,虽然走路有点缓慢,但是

    她有的是时间。她还很注重仪表,九十九岁时每天起床后还梳妆打扮。她喜欢打几

    个小时的电话。她记得每个人的生日,偶尔还会外出用午餐。所以当忧郁症发作的

    时候,你能够正常地吃一顿午饭,就好像碧翠丝姨婆还有能力走几条街一样了不起

    ――其难度大概相当于她在七十岁时跳一整夜的舞。要克服崩溃并不容易,病情总是起伏不定。当我的症状刚刚有所改善,我就很

    不幸地对纳威尼起了累积性的逆向反应。服用三周之后,我开始变得无法维持站立

    的姿态,走路走了几分钟后就必须躺下来。我无法控制,就好像无法克制呼吸的需

    求一样。我在讲台上朗读我的书,不得不紧靠在讲台上。读到一半,我开始跳着段

    落读,希望至少能完成这件事。读完后,我坐下紧抓着椅子。为了能尽快离开那个

    房间,我有时假装要去上厕所,马上找一个地方躺下。我完全不知道这是怎么回

    事。记得有一次和朋友在伯克利校区附近散步――她认为大自然对我有帮助。走了几

    分钟后,我突然感到劳累。我强迫自己继续走,想着那天气和空气对我会有帮助,我之前已经在床上待了大概十五个小时。为了避免一口气睡十五个小时,我要减少

    赞安诺的药量,然而这又使我再度处于非常焦虑的状态。如果你从未经历过焦虑,试想看看那种和平静相反的感受。那个时候,无论是外在或内在的平静都被夺走。

    许多忧郁症会并发焦虑症状。治疗中将焦虑和忧郁两者分开来看是可行的,但

    就像南卡罗莱那医疗学院的一位顶尖的焦虑症专家詹姆斯?柏林格所说的:“两者是

    孪生兄弟。” 乔治?布朗则扼要地说:“忧郁是对过去失落的反应,焦虑是对未来

    失落的反应。”托马斯?阿奎那(中世纪神学家)曾提出,恐惧之于悲伤,就如同希

    望之于愉悦,或者,换句话说,焦虑是忧郁的前兆。忧郁的同时我也感受到巨大的

    焦虑,而焦虑使我觉得异常沮丧,我因而了解到,退缩和恐惧是密不可分的。焦虑

    并非偏执,焦虑症患者对自身在这个世界上的处境的评估和其他人是一样的,不同

    的是,对于评估后的感受大不相同。大约有一半焦虑症患者在五年之内引发重度忧

    郁症。通过对基因组合的观察,忧郁和焦虑属于同一组基因(他们和酗酒的基因是

    联系在一起的)。因焦虑而恶化的忧郁症者,比单纯忧郁症者的自杀率高出许多,也更难复原。“如果你的恐慌每天都发作数次,”柏林格说:“就算是汉尼拔(电

    影《沉默的羔羊》中的食人博士)也会屈服。人们会被打击得落花流水,蜷曲在床

    上。”

    “百分之十至十五的美国人有严重的焦虑感。”柏林格说。忧郁中特有的恐慌

    发作,约三分之一发生在没有做梦的熟睡期。“事实上,恐慌症是源自于使我们紧

    张的所有事情,”柏林格说:“治愈后,就好像我们将人们的焦虑带回该有的正常

    状态。” 比如说,对大部分的人来说,即使没有焦虑症,走在拥挤的人群里,多少

    都会有些压力,但如果他患有焦虑症,那就可能导致难以言喻的恐怖感。像过桥的

    时候,我们都会忧虑――那桥能承载我的重量吗?安全吗?――然而对焦虑症患者而言,就算过的是数十年来都承载着很大交通量的铁桥,他们的害怕程度就和要我们在大峡谷上走钢丝一样。

    至于我的焦虑程度,有一回在伯克利和一个朋友出去散步,我们走着走着,我

    突然竟再也走不下去了。我全身穿戴整齐,就这么躺在一堆泥泞中。“起来,至少

    到那块木头上去。”她说。我感觉全身瘫软。“就让我在这里,”我说,然后开始

    哭了起来。我在那堆泥沼中躺了一个小时,感觉到水渗进衣服里,后来我朋友几乎

    把我抱回车上。我那些赤裸裸的神经好像又被包住了。我知道这是场灾难,但这个

    认知毫无意义。希薇雅?普拉斯在她的小说《钟形瓶》里对她的崩溃有很深入的描

    述:“我无法有任何反应。我觉得异常平静和空洞,那就像龙卷风的风眼,在周围

    的喧嚣中木然地移动着。我觉得我的头被透明树脂包裹着,监禁着,像永远被封在

    厚透明镇纸中的蝴蝶。”

    那时候参加的新书发布会,无疑是我生命里最辛苦的事:那比我之前遭遇过的

    挑战都艰巨。为我安排新书发布巡回的一位宣传人员跟着我度过了超过一半的行

    程,后来我们成为难得的好朋友。父亲也参加了其中好几场,我们分开的时候,他

    每隔几个小时就打电话给我,几位很亲密的朋友也在场照顾我,我自始至终都没有

    独自一人待过。可以说,我并不是个有趣的同伴,然而深厚的关爱以及我对那份关

    爱的了解却胜似医生的药方。也可以说,要是没有那份爱和对它的体认,我根本无

    法独自完成巡回发布会,而是会流落在树林里找个地方躺下,待在那里直到冻死为

    止。到了十二月那种恐怖减轻了,是因为药物发生作用,还是新书巡回发布会结束

    了,我不得而知。最后,我只取消了一场发布会,从十一月一日到十二月十五日之

    间,我跑了十一个城市。在整个忧郁的过程里,我有几次还不错的状况,好像云雾

    消散的时刻。珍?肯扬,一位大半生苦于严重忧郁的女诗人,曾在诗中写到她忧郁症

    的发作:

    忧郁症的过程(3)

    怀着疑惑和某个人宽恕了她从未犯下的罪过的苦涩我回到婚姻和朋友之中,回

    到粉红色的穗状蜀葵;回到我的书桌、书本和椅子。

    十二月四日,我步行到位于上西城的朋友住所,那天我的情况还算可以。接下

    来几个星期,我感到快乐,并非因为这一段愉快时光,而是我竟然能够感到轻松。

    我度过了圣诞节和新年,行为举动似乎恢复成了之前的我。之前体重掉了大约十五

    磅,此刻又开始回升。父亲和朋友们都庆贺我的明显进步,我十分感激他们。然而我内心明白,我所摆脱的只是症状而已。我痛恨每天吃药,痛恨崩溃并且失神丧

    志,痛恨那个古板但却中肯的字眼:崩溃――它还暗示着将来要制约我。完成新书巡

    回发布让我松了口气,但也被那些我必须完成的事情搞得筋疲力尽。我在这世上是

    个失败者,别人与别人的生活把我打败了,我过不了他们的生活,也无法如他们一

    样工作,连那些我不得不做的工作都令我感到挫折。我回到了九月时的那种状态,到了这时我才知道事情会糟到什么地步。我下定决心绝不再重蹈覆辙。

    自我解救(1)

    这种半康复的状态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之前我的忧郁症最糟的阶段,也就是

    我连羊排都无法自己切的时候,我脆弱得连自己都伤害不了。然而到了之后的半康

    复时期,却觉得自己有力气自杀了。以前能做的事里面,我现在大部分都能够做

    了,不过仍然对每件事情都丧失了兴趣,觉得毫无乐趣可言。我一直强迫自己守分

    寸,但现在却有力气怀疑为何要这样逼自己,我找不出好理由。我特别记得有个晚

    上,有位很熟的朋友说服我和他去看电影。为了证明我还有快乐的能力,我独自去

    看了电影,并在那几个小时里和他人同乐,虽然他们觉得有趣的情节都让我感到痛

    苦。回到家时,我感到恐慌和巨大的悲伤。我到浴室里呕吐了好几回,就好像自己

    所感知的寂寞是身体里的一种病毒。我想,我会孤单地死去,因为没有什么理由让

    我再活下去。我想,那个让我成长的、正常的、真实的世界,同时也是他人生活的

    世界,已经不会再接纳我了。这些念头如流弹般在脑海里闪过,我在浴室的地上干

    呕,酸液沿着食道而上,当我试着控制呼吸时,却被自己的胆汁呛到。我想增大食

    量好让自己恢复体重,但那些食物好像全都要被吐出来似的,胃像是由内而外翻了

    过来,无力地悬吊在马桶上。我在浴室的地上躺了约二十分钟,之后爬回床上继续

    躺着。理智上,我很清楚自己又再度疯狂了,这种察觉让我更虚弱,但是我提醒自

    己,千万别让这疯狂得逞。我需要听听其他人的意见,即使几句也好,因为那能破

    除我内心的恐惧。我不想再打电话给父亲,因为他会担心,而且我希望这个状况只

    是暂时的。我得和一个头脑清明并能够给我安慰的人谈谈自己的冲动:当你疯狂的

    时候,只有正在或曾经疯狂的人才是你可以倾诉的对象,因为他们感同身受。于是

    我拿起电话,拨给一位老友。我们曾经谈过关于恐慌的药物治疗问题,她很聪明,对这个话题的态度也很开放。我想她能让我死灰复燃,找到堕落之前的我。那是凌

    晨两点半。她的丈夫接起电话,然后将电话交给她。她问:“喂?”我

    说:“嗨。”然后停下来。“发生了什么事吗?”她问。我当下很清楚自己说不出

    发生了什么事。我无话可说。此刻另一个电话响起,是在电影院遇到的某个人,他打电话告诉我,他在买汽水找零时可能不小心把钥匙一起给了我。我检查皮夹,钥

    匙果然在里头。“我得走了。”和老友说了之后挂上电话。那天晚上,我爬上屋

    顶,太阳升上来时,我发觉自己的举动荒谬如闹剧,而且十分可笑,如果你住在纽

    约,尝试从六楼屋顶自杀的话,就会了解这种感觉。

    我不想坐在屋顶,也知道如果不忘掉自杀的念头,我的内心会爆炸。这绝望而

    致命的绳索缠绕着我的手脚。它们很快会侵袭我的手指,我得去服下药物,或者,扣下扳机。我仍然辨别得出理智的声音――看在老天的份上,下楼去吧! 我也清楚自

    己会否认所有在我心里的糟糕念头,想到死,我感受到一种绝望的狂喜。如果生命

    可以像过期报纸般丢掉该有多好!那我会静静地将自己抛弃,并为自己的离去而高

    兴,在墓穴里感到欣慰,如果那是唯一容得下欣慰的地方。我察觉到忧郁症敏感脆

    弱又可笑,这个念头促使我从屋顶下来。同时也因为想到父亲,他为了我尽心尽

    力。我不相信有什么人会那么爱我,因而无法想象有谁会在意我的消失,但我知

    道,父亲会因竭力地拯救我,却发现最终仍枉然时而伤心。我一直想到,有一天要

    为他切羊排,而且这是我对他的承诺,我向来以遵守诺言自豪,父亲也从不对我食

    言,就因为如此,最后我走下楼。大约早上六点,我浑身汗水和露水,不久就演变

    成一场剧烈的高烧。我回到自己的公寓里,不再特别想死了,但也不想活着。

    那些让你活下去的理由虽然微不足道,但却很管用。比如,自杀无疑会将你的

    生活悲剧公诸于世。我读高中时认识一位女孩,她房间的墙上贴满了一位帅气又出

    色的已婚男子的海报。而就是这位男子告诉我,他在接近三十岁时罹患重度忧郁

    症,曾认真地考虑过自杀。“最后是虚荣心救了我,”他很诚恳地说:“我无法忍

    受事后人们说我失败,嘲笑我,或认为我无法面对盛名之累。”名人和成功人士似

    乎特别容易受忧郁之苦。完美主义者容易忧郁。忧郁会降低人的自负感,但某些个

    性的人仍然会维持很强的自尊,那和任何一种能抵抗忧郁的因素一样有效。如果已

    经沮丧到连爱都不再有意义时,虚荣心和责任感或许能够救命。

    屋顶事件发生后两天,我又打电话给那位老友。她埋怨我吵醒她之后又消失不

    见。她的责备让我觉得自己的生活极端怪异,我无法解释。我当时因为高烧和恐惧

    而感到晕眩,什么也没说。之后我们几乎没有再联系过。我认为她是那种很重视社

    会正统规范的人,而我显然已经变得脱离常规。忧郁对朋友而言是很棘手的事。因

    为就这个世界的标准而言,你对他们的要求是不合理的,通常他们没有足够的韧性

    或弹性、知识及意愿来处理你的状况。如果你很幸运,有朋友帮助你,你也会对他们的适应能力感到惊讶。你也尽可能希望和他们沟通――慢慢地,我学习到每个人都

    是不一样的。有些朋友能够接受你对忧郁症的坦白,有些人不能。大部分的人都不

    太喜欢听他人诉说不幸。只有少数人能将忧郁这件事和外在现实区分开来,许多人

    还是认为,你若处于痛苦中,总该有个合理的理由和解决方法。

    自我解救(2)

    我最好的朋友大部分都多少有点疯狂。人们认为我的坦白是希望他们也能对我

    坦白,我和以前的同学或前任爱人之间能够互相信任,因为我们有共同的认知。对

    于那些太过理智的朋友,我总是很小心。忧郁本身带有破坏性,它还会培养出破坏

    性的冲动:对于不能理解的人,我很容易对他们感到失望,有时我还会做出错误的

    举动,责骂那些使我感到不舒服的人。忧郁过后,我总需要做一番大的调整。我记

    得,我曾想要放弃那些我爱的朋友。我试着弥补过错,忧郁过后,就是该把打破的

    蛋黏合和把泼出去的牛奶再收回到罐子里的时候。

    通过精神分析,我回想关于过往的种种细节,得知母亲也患过忧郁症。我还记

    得,有一次,母亲就像一个孩子,叙述她自身的寂寞,而她的敏锐却像个大人。她

    用现实的力量来保护自己,并抵御那无以克制的悲伤。我相信她是个自律甚严的女

    性,她是以控制和规范自己的生活而免于崩溃的。我现在相信她对秩序的热衷,其

    实是受制于她的痛苦,她一直将痛苦压抑在内心深处。我为她所忍受的痛苦感到心

    痛,而那在我身上却几乎是根本不能忍受的。如果我小的时候就已经有百忧解这种

    药,那么她的生活、我们的生活又会是怎样的?我真希望看到较好的治疗和较少的

    副作用,但我已很感激自己生在这个有解决方法的时代,而不是那个处在无知挣扎

    中的时代。我母亲面对困难的生活智慧,对我而言变成并非必要的品质,倘若她活

    久一点,对她而言也是不必要的。回想起来,我感到锥心刺痛。我时常想,她会如

    何面对我的忧郁症状,她能够洞察原因吗?然而她的死,却是引发我崩溃的部分原

    因,我的疑惑无从得解。总是等到某个人死去之后,才知道要问他什么。尽管如

    此,母亲在我心里,却一直是悲伤的回忆。

    我停药了,而且很快。这很愚蠢,但我坚决地不想再服药了。我想也许我能再

    度寻找到自己。不过这不是个好主意。首先,我以前从未体会过赞安诺这种药的副

    作用:我睡不好,时时刻刻感到焦虑和不安定,好像自己前一晚喝了几加仑廉价的

    法国干邑白兰地。我眼睛刺痛,胃部翻搅,这也许是停了克忧果之后的症状。晚上,还未真正入睡时,恐怖的梦魇便紧紧缠绕着我,醒来时心跳剧烈。精神科医生

    一再告诫我,准备停药时,应该慢慢来,并遵循他的建议,但我的决心来得突然,而且我害怕失去它。

    我感觉自己在逐渐恢复,但是这一整年如此糟糕,对我造成了深刻的影响,虽

    然现在又回到了原有的生活,但同时我也知道仍然无法重新开始。这并不是失去理

    智,而像一种恐惧;我受够了我的生命,而且要想办法在尽量不对身边的人造成伤

    害的情况下来结束它。我需要一些我自己认为重要的东西,并表达出来,好让每个

    人都知道我是多么绝望。我得表现出清楚明白的病痛,而不是那些无形的。我总觉

    得我的特殊举动是非常个人的,并且和神经官能症有关,那种想要急切摆脱自我而

    做出的举动,其实是典型的焦躁型忧郁症。我所能做的就是让自己生病,那才可能

    得到人们认可。后来我才知道,这种希望患上看得见的疾病的想法,在忧郁症者中

    很常见。它的形式包括自残,使自己的生理状况和心理状况相同。我知道自杀会对

    家庭造成巨大的伤害,为朋友带来悲伤,但我以为他们都能理解:我别无选择。

    我的病症转变为焦躁型忧郁症。我感到焦虑,一种极度恐怖,还充斥着憎恨、痛苦、罪恶和自厌。我一生中从未感觉这么无常。我极度易怒,批评每一个人,至

    少和六个人断绝交往,其中一个还曾是我觉得会爱上的人。电话中要是有人说了一

    句我不爱听的话,我很容易就砰地一声挂掉。我很难睡着,睡眠质量很差,因为心

    思总围着过去觉得不公平的小事转,现在那些事情似乎全都变得无可原谅。我无法

    专注在任何一件事情上:通常夏天我爱读书,但那个夏天我连一本杂志都没办法阅

    读。每天晚上睡不着时,我就开始洗衣服,好让自己忙碌和分心。要是被蚊子叮

    咬,我会抓到流血,然后再剥开伤口的痂皮;虽然没有割伤自己,但身上到处都有

    伤口和抓痕。当时的情形和当初造成我崩溃的那种麻木、毫无欲望的症状非常不

    同,然而我仍然还是深陷在同样的痛苦中。

    史丹的故事(1)

    面对自身极端不正常的表现,却坚持自己的逻辑和信念,这对于身患忧郁症的

    人来说却是再正常不过的了。我一次又一次地遇到,在这本书里的每个案例皆如

    此。然而,每个人心目中对正常的看法却都不一样:正常也许是比怪异更私密、更

    主观的概念。比尔?史丹,我认识的一位出版商,他来自充满忧郁和创伤的家庭。他

    的父亲出生于德国一个犹太家庭,1938年初以商务签证离开巴伐利亚。他的祖父母在水晶之夜(指1938年9月9日全德反犹太暴动,在两天内,超过一千座犹太教堂被

    烧,七千家犹太商店被毁,九十六人被杀,犹太墓地、医院、学校、住所都遭到毁

    坏,这是纳粹帝国以驻法的德国使馆人员被十七岁犹太青年暗杀为借口,所采取的

    迫害行动――译者注)被抓到住所外,1938年11月,他们虽然没有被逮捕,但却看着

    自己的亲友邻居被送到达考(昔日纳粹集中营)。纳粹德国时期,犹太人所受的创

    伤是恐怖至极的,比尔的祖母在水晶之夜后的六个礼拜中逐渐崩溃,最后终于在圣

    诞节前自杀,她自杀后一个星期,他们收到了祖父母的出境签证,然而却只有他祖

    父一人独自离开。

    比尔的父母1939年在斯德哥尔摩结婚,来美国定居之前住在巴西,他父亲一向

    拒绝谈历史。“在德国的那个时期,”比尔回忆:“根本不存在。”在那个不真实

    的梦幻泡影里,他们生活在繁荣郊区里的一条引人注目的街上。也许和长期不愿意

    面对往事有关系,比尔的父亲在五十七岁时经历了严重的忧郁症,记忆不断地衰

    退,直到三十多年后过世为止。他的忧郁症爆发遵循着相同的模式,而这很可能也

    会在他儿子身上看到。他第一次崩溃发生在儿子五岁的时候,之后周期性地复发,那特殊的忧郁症状从比尔六年级一直持续到比尔高中毕业为止。比尔的母亲出生在

    较优越且有权势的德国犹太家庭,1919年移居斯德哥尔摩。她个性刚烈,曾对一位

    对她无礼的纳粹军官挥动巴掌:“我是瑞典公民,”她告诉他:“我不接受你这种

    态度。”

    比尔九岁的时候,经历了漫长的忧郁过程。大约有两年的时间,他害怕得不敢

    睡觉,父母睡觉时,他饱受精神折磨。这种忧郁的感受消失了几年后,忧郁症在他

    上大学时复发。1974年,也就是他大学一年级下学期那段时间,忧郁变得无法掌

    控。他回忆:“我就是受不了那压力,我到大学部的保健中心去,他们给了我烦宁

    这种镇静剂。”

    到了夏天,焦虑并没有减轻。“通常非常忧郁时,我会腹泻。我记得那年夏天

    状况特别严重,我害怕上二年级,无法面对考试和其他所有的事情,回到学校继续

    选修课程,头一年还拿了全A,不过我真的认为是有人弄错了。当我知道并没有弄错

    时,真是亢奋极了,那把我从忧郁中解救出来。” 如果崩溃是某些诱因所导致的,那么当然也有诱因扭转它,比尔就是这样。“隔天我就恢复正常了,在学校的情况

    也没有真正再变糟过。然而,我热切的渴望却也没有了。如果你那时候告诉我,我

    此刻会做什么,会和哪些人共事,我会非常惊讶。因为我毫无企图心。”虽然比尔接受了他的命运,还是非常认命地读书。他继续拿全A。“我不知道为什么心

    烦,”他说:“我不想上法律系或什么的,只是觉得好成绩让我有安全感,让我相

    信自己还是有用的。”毕业后,比尔到纽约州北部一所中学任教。那是一场灾难,因为他管不住一个班级的学生,因而只教了一年。“我失败了,瘦了一大圈,又罹

    患忧郁症。后来一个朋友的父亲说能帮我找份工作,我想做点事,于是接受了。”

    比尔?史丹是个安静的人,非常聪明并且自律甚严。他的过度谦卑反而成了缺

    点。比尔受忧郁复发之苦,每次都差不多六个月左右,多少跟季节有关,四月份通

    常是最糟的时候。最严重的一次是在1986年,当时他工作上遇到巨大变化,又失去

    一位好友,而且他正打算停止刚服用一个月、却让他上瘾的赞安诺。“我卖了公

    寓,”比尔说:“我丢了工作,我失去了大部分朋友。我无法单独一个人留在家

    里。我应该搬出已经卖掉的旧公寓,到这栋新装修好的公寓来,但我就是无法完

    成。我瞬间崩溃,焦虑把我瓦解。早上三、四点就被一阵阵强烈的恐慌感惊醒,那

    紧张的程度让我觉得还不如从窗户跳出去,那样或许还舒服点。和别人在一起时,总觉得自己会因为压力而昏过去。三个月前,我还好端端地到澳洲去,而现在,世

    界已离我而去。真正来袭的时候我正在新奥尔良,我发现我得回家,但是却上不了

    飞机。人们欺骗我,我像只草原上负伤的动物。”他完全崩溃了。“当你真的很糟

    的时候,一副精神分裂的紧张模样,就好像受到惊吓一样,这使你举止怪异。我的

    记忆力短暂丧失,后来还更糟,无法控制地腹泻,甚至会失禁。活在恐怖的梦魇

    里,无法离开公寓半步,而这又是更深的重创。最后,我只得搬回父母家。”回家

    之后,日子并没有改善。比尔的爸爸受不了儿子疾病的压力。比尔只好搬到姐姐

    家,最后是一个学生时期的朋友和他在一起住了七个星期。“真是太可怕了,”他

    说:“当时,我想这辈子这心理疾病大概跟定我了。这段复发期持续了一年多。似

    乎顺着它走要比和它搏斗来得好。我想你得放下它,并了解这个世界将来会是不一

    样的,也许不会像你以前所认为的那样。”

    史丹的故事(2)

    他几次到了医院门口,但没有进去挂号。最后,1986年9月,他到纽约的圣西奈

    医院,并要求进行电击治疗。电击治疗法曾经帮助过他的父亲,却帮不了他:“那

    真是我所能想象的,最没有人性的地方,你在自己家以外的地方过日子,却不让你

    带自己的刮胡刀具或指甲剪。要你穿着睡衣裤,要你在四点半吃晚餐。他们跟你讲

    话的态度像在审问,就好像你除了忧郁以外还有智障问题。看到其他病人得住在装有软壁的房间里。你的房间里不能有电话,因为你可能用电话线把自己勒死,而且

    他们控制你和外界的联系。这不像一般的住院,而是剥夺了你物质和精神的全部权

    力。我不认为这是适合忧郁症者的地方,除非是那些已经完全无助,或是已到了穷

    途末路的有自杀倾向的人。”

    电击治疗的程序是很吓人的。“为病人治疗的是一位医生,他看起来就像科学

    怪人赫尔曼?明斯特。治疗室在西奈医院的地下室,所有接受治疗的病人都要到那里

    去,像走入地狱一样,我们所有人都穿着浴袍,感觉像被铁链串着的一群犯人。我

    看起来还算镇定,他们把我安排在最后一位,我站在那里试图安慰那些和我一起等

    候但看来吓坏了的人,就在此刻,医院员工走进来,从我们中间挤过去,走到他们

    的置物柜去。我要是但丁,一定能把这种景况描写得很好。我想要做治疗,但这间

    屋子和这些人――让我觉得好像置身于曼哲鲁(德国纳粹党医师,拿人体做实验――译者

    注)的实验室里。如果要做这种事,好歹到光线充足色彩明亮的八楼吧!我现在完

    全无法忍受。”

    “我还是很为我失去的记忆惋惜,”他说:“我以前有一些很特别的图像式记

    忆,现在都没有了。走出那房间,我想不起置物柜密码,也想不起说过什么。”其

    实做完治疗后,一开始他根本无法做整理档案的义工,不过很快就恢复正常了。他

    搬到圣塔菲和朋友在一起,待了六个月又独自回到纽约。“也许我的记忆力正在渐

    渐衰退,”他说:“这倒是能帮助我对那些低潮感到麻木,很容易就忘记了,就像

    忘了其他事情一样。”康复是一步一步来的――“康复需要很大的决心,然而你却无

    法掌控。你无法知道它何时会发生,就像你无法预测人什么时候会死一样。”

    后来比尔每个星期都和一位教友上犹太教教堂:“信仰对我有很大帮助。无论

    如何它可以帮我缓解压力,”他说:“我一向以身为犹太人为荣,并总是被宗教方

    面的事物吸引。在那次严重忧郁之后,我感到如果信仰够坚定,世界上的事情都会

    有挽回的余地。我跌得如此之深,不再相信所有的事情,就只能相信上帝。对于自

    己走向宗教,我感到有点不好意思,然而那是明智的。因为不管一个星期过得有多

    糟,星期五的安慰总是会来。”

    “不过,真正拯救我的还是百忧解,这种药1988年上市,真像我的及时雨一

    般。简直是个奇迹。我顿时觉得,这么多年来脑中那个愈来愈大的裂缝好像不曾存

    在过一样。如果你在1987年时告诉我,一年之后我就能搭飞机,和官员、参议员一起共事,我恐怕只会苦笑。我那时连马路都过不了。”比尔现在服用的是速悦和锂

    盐。“那时生活中最大的恐惧是我无法面对父亲的死亡。他九十岁时过世,当他去

    世的时候,我几乎是充满信心地认为自己能够处理好这件事。我伤心、哭泣,但是

    能够正常行事:在家中扮演儿子的角色、和律师谈话、撰写悼词。我做得比我预期

    的好多了。”

    “但我还是注意到,我那时总感觉似乎每个人都在向我索取点什么。而我能给

    的就这么多,那使我觉得非常紧张。也许这么想是错的,但我觉得要是完全公开我

    的经历的话,人们会轻视我。我还记得那种被排斥的感觉,生活随时都处于失足滑

    落的边缘。我已经知道如何隐藏它,好让人们看不出来我正在服用三种药物,而且

    可能崩溃。我从不觉得快乐。唯一能盼望的是生活不再悲惨。当你这样时刻心怀警

    惕时,其实是很难真正快乐的。我爱棒球,当我看着球场上其他人灌着啤酒,似乎

    对自己以及和这个世界的关系是如此无知时,我嫉妒他们。老天,那样多好啊?”

    “我总是想起出境签证的事,祖母的自杀让我学会了耐心。我不怀疑,不管事

    情变得多糟,我都会撑过去。然而要是没有以往累积的经验和智慧,我也不会是今

    天的我,它让我不再那么以自我为中心。”

    比尔?史丹的故事深深震撼了我。自从我第一次遇见比尔之后,他的故事就一直

    在我脑海里萦绕不去,大概是因为我们有过于相似的经历吧。经过了第一次的忧郁

    症时期,那影响力还持续着。接着是一小段颇为宁静的时期。当我开始经历第二次

    的焦虑和严重忧郁――我当时还处在第一次忧郁的阴影里,我意识到有事情正在发

    生,强烈地感到需要停下脚步。生命对它的自身是如此索求无度。那些我需要去

    做、去说的所有事情,实在太困难而无法去想起、去思考、去表达和了解。同时,要是我的脸上还有生动的表情的话,无疑会使我的伤痛更加深一层,就好像是要我

    同时煮饭、坐过山车、唱歌和打字一样。俄国诗人达尼?卡姆斯曾经这样描写饥

    饿:“接着开始了虚弱,接着是厌倦,然后是逻辑思考的丧失。然后平静来到,接

    着是恐怖的开始。”就是依循这个逻辑和步骤,我第二回合的忧郁开始了。直到有

    一天,我知道没有用了。在跌到谷底大约三天前我就有预感,拿出柜子里的克忧果

    开始服用。我打电话给精神科药物学者。我先告诉父亲,试着做实际的安排。丧失

    心智,就像丢了汽车钥匙一样,真的是件很费力的事。朋友打电话来,我在恐惧中

    听见自己紧绷得僵硬的声音:“抱歉,我必须取消星期二的计划。”我说:“我又

    开始害怕切羊排了。”那些症状来得快而且来势凶猛。大概一个月后,我的体重掉了五分之一,有三十五磅之多。

    史丹的故事(3)

    接下来的两个月,我的感受还是很糟,每天咬紧牙关对抗自杀的意念。七月

    时,我决定接受朋友的邀约,到土耳其去玩帆船。对我来说,去那里的费用比进医

    院便宜,而且至少有效三倍:在土耳其的艳阳下,忧郁消失了。后来情况逐渐稳定

    和好转。秋末的一个晚上,我突然发现自己醒着躺在床上,我的身体颤抖,很像是

    在忧郁最低潮期那样,然而这一次,我却是充满愉悦。我起床将这个感受写下来。

    已经好多年了,我不曾感觉到这样的快乐,而且早已忘了想要活下去、享受每一

    天、期待每一天的到来的信念。

    就像上帝给诺亚许下彩虹的诺言一样,我坚信证明自己的存在是值得的。我知

    道痛苦的经历也许还在前头,那忧郁是循环的,并且一再回头困扰着受难者。然而

    我打从内心感到安全。我知道内心中深藏的无止境的悲伤并没有减少我的快乐。之

    后,我迈入三十三岁,那真是个快乐的生日。

    那便是我长期忧郁下所知的一切了。诗人珍?肯扬写道:我们试了一种新药,一

    种药的新组合突然间我再度回到了我的生活像一只田鼠被风暴卷起摔落在离家不远

    的三个山谷和两座山之外我找到了归途。我知道我将认得昔日买牛奶和汽油的店家

    我记得屋舍和谷仓耙子,蓝色茶杯和碟子,我钟爱的俄国小说集,以及黑色的丝质

    睡袍他曾经将它塞进我的圣诞长袜里。

    对我而言,每件事情都重新回归正轨,一开始有点奇怪,然后一切突然都变得

    熟悉,我了解那深沉的悲伤起因于我母亲生病,在她过世时恶化,那使我的伤恸转

    变成绝望,并击垮了我,但之后再也不会这么糟了。我仍然会为悲伤的事感到伤

    心,但我能再度找回以前的自己,并希望一直都是的那个自己。

    关于长期服药(1)

    我在写关于忧郁症的书时,在社交场合常被问及自身的经验,最后我通常都会

    说我还在服药。“还在服药?”大家会问:“但是你看起来很好啊!”对于这点,我总是回答,我看来很好,部分要归功于药物。“那么你还要服用多久?”他们

    问。当我说,我将无限期地服用药物时,那些跟我谈到关于自杀意图、精神分裂、多年工作不顺利、体重骤降等状况时还能够保持冷静并带着同情心的人,会用一种

    很警觉的眼神看着我。“但这样服药不是件很糟的事吗?”他们说,“显然你现在

    已经好到能够逐步停掉那些药了啊!” 如果你向他们解释这就像是把车子的化油

    器,或是把圣母院的拱壁拿掉一样,他们就笑出声来:“所以也许你就维持着一个

    基本的低剂量?”他们问。你得解释,用药的剂量多寡,取决于它能否平衡那个会

    使你发疯的系统,剂量过低的药就像车子只剩下半个化油器一样无效。你再补充:

    服用那些药物几乎没有什么副作用,即使长期服用,也不至于有坏的效果。你说你

    真的不想再生病了。然而人们在健康问题的认知上,一般不是指你能够控制自己的

    问题,而是指脱离药物:“真希望你能快点停药。”他们说。

    “我们也许还不知道药物的长期作用,”约翰?格雷登说:“目前还没有人服用

    了八十年的百忧解。但是我确知,不服药、断断续续地服药,或者不适当地降低剂

    量的后果,那便是脑部受损。你开始转为慢性,逐渐变得严重,陷入痛苦的循环,你并不需要一直这样忍受下去。我们治疗糖尿病或高血压,不会采取断断续续的服

    药方式,那么为何忧郁症要如此?这奇怪的社会压力来自哪里?在不服药的情况

    下,这种疾病在一年内有百分之八十的复发率,而服药的话,百分之八十的状况都

    维持得很好。”美国国家心理卫生研究院的主任罗伯特?博斯特也同意:“人们担心

    终生服药的副作用,但是那些副作用和忧郁症的致命性相比,甚至是微不足道的。

    如果你有亲戚或病人在服用毛地黄这种强心剂,你会想叫他停用,然后看看他是不

    是会再一次发心脏病,甚至一病不起?这是一样的道理。对大部分人来说,这些药

    物的副作用远不如他们疾病的状况值得担心。”

    人们对任何事物都会有不良反应,当然对百忧解有不良反应的人也很多。在给

    人服用任何东西之前,不管是野生蘑菇还是感冒糖浆,给他一些告诫是没错的。服

    用百忧解的人应在初期注意是否产生不良反应,它会导致面部抽搐和肌肉僵硬。抗

    忧郁药还有上瘾的问题,这点后面还会再谈。降低性冲动、梦魇,以及其他在选择

    性血清素重吸收抑制剂药物标示上提及的作用,都是可能发生的糟糕情况。关于抗

    忧郁药和自杀的关联的报告困扰着我,我相信那和药的效力有关,它让一个原先疲

    惫得无法做任何事的人有能力再去做事。我承认,我们无法确知长期服用药物的后

    果,然而最不幸的却是,有些科学家对不良反应不肯如实陈述,却试图建立一种无

    所不能的百忧解理论,而持反面意见的人又因此错误地鼓吹这是一种具有重大危害

    的药物,并将这些观念强加在无知大众身上。在理想状况下,一个人是不需要服用

    任何药物的,人的身体会适当地自我调整,谁想吃药呢?《抵制百忧解》这种尖锐无理的书籍中的可笑主张,就像在迎合忧心忡忡的大众心中那最肤浅的恐惧。我为

    这些愤世嫉俗的人感到惋惜,他们让病人继续受苦,而原本那些良性治疗是有可能

    让他们回归到正常生活的。

    就像生小孩一样,忧郁的极度痛苦也是无法忘记的。直到1997年冬天,我惨痛

    地结束一段恋情之后才爆发忧郁症。在分手的阶段,我没有崩溃,那对我来说真是

    个奇迹。一旦你知道任何人都可能崩溃这件事后,你就不再是以前的你了。我们被

    告知要学习靠自己,但如果你跟连那个可以依靠的自我都没有的时候,这就不太容

    易了。许多人帮助我,药物也让我重新调整自己,有段时间,靠着这些我还可以过

    得下去,然而循环发生的梦魇不再是那些外在的、将发生在我身上的事,而是发生

    在我内心的事。如果明天一早醒来,我变成了一只甲虫怎么办?每天早上总是在这

    种叫人窒息、不确定自己是谁的担忧中开始,担心地去检查自己的癌细胞是不是增

    长了,某些时候又忧虑梦魇会不会成真。那就像我自己转过身来咒骂自己,别再催

    了,别再指望我太多,我已经自顾不暇了。然而那个对抗疯狂,并感受到痛苦的人

    究竟是谁?那个被咒骂的又是谁?我做了这么多年的精神治疗,生活过、爱过、迷

    失过,坦白说,我还真的不知道,有什么东西或什么事情,比药物和意志还强大。

    一个让自己经历了内在狂暴的我,一个内在统一的我,支撑着脑内暴乱的化学反应

    和它们最后导致的结果――回归到正常状态。这个自我是化学反应的作用吗?我不是

    唯心论者,从小也没有宗教信仰,然而在我心中的这条引线仍然支配着,即使是在

    我已经完全迷失了自我的时候:任何有过这种体验的人都知道,这不只是复杂的化

    学作用而已。

    处在崩溃的状态,至少还有一个优点:你可以清楚看见自己发生了什么。外人

    只能从外面猜测,而周期性的忧郁,有助于你学习自制和自我认知。我的一个老朋

    友伊芙?坎三告诉我,她父亲的忧郁症使家庭付出了多少代价:“我父亲很早就受到

    忧郁之苦。祖父过世,祖母禁止了家里的宗教信仰。她说,如果上帝就这样把我先

    生带走,留下我和四个小孩,那就根本没有上帝。接着她开始在所有犹太教节日里

    将虾、火腿都端上桌!大盘大盘的虾和火腿肉!父亲有六尺三寸高,二百二十磅

    重,大学时无论是手球、棒球或足球,他一向万夫莫敌。这样的人,你根本想象不

    到他也会有脆弱的时候,后来他成了心理学家。接着,我猜大概是他三十八岁时――

    具体时间搞不清楚了,因为母亲不想谈论它,父亲自己又记不得,当时我才是个刚

    开始学步的小孩――有一天有个在诊所工作的人打电话给母亲,说我父亲不见了,离

    开了工作岗位,他们找不到他。母亲把我们这些小孩全塞进车里,载着我们一直绕,最后发现父亲靠在一个邮筒上哭泣。他立刻接受电击治疗,之后别人劝我母亲

    和父亲分开,说他已经和以前不一样了。“你的孩子会认不出他来。”他们说。虽

    然她不信,但在开车回家的路上一路哭着。当父亲醒来,他就像个复印机复印出来

    的影子一样,意识模糊,记忆力衰退,对自己小心翼翼,对我们不再感兴趣。我们

    很小的时候,他是个很亲切的父亲,总是早早回家看我们每天学了什么,常常买玩

    具给我们。做了电击治疗后,他变得和我们有些疏离。四年后,事情又再度发生。

    医生给他服药,并做更多的电击治疗。有一阵子,他放弃工作,情绪大部分的时间

    都处于低潮。他的脸变得难以辨认,下巴都萎缩了。他起床后,双手颤抖地在房子

    里绕来绕去,那双大手就垂挂在身体两边,样子看上去十分无助。我了解到被恶魔

    附身是怎么一回事,那就是有个人占据了我父亲的身体。我才五岁,可是我看得很

    清楚,记得很清楚。他看来和以前一样,但却只是个躯壳而已。”

    关于长期服药(2)

    “后来似乎有好转,大概有两年时间,他的状况维持得很不错,但之后又崩溃

    了。他一直很低落。刚好转一点,但又再度崩溃。我大概十五岁时,他把车子给撞

    烂,是因为他的头脑不清楚,还是想自杀?没有人知道。在我大一时,又发生了一

    次,我接到电话,只得放弃考试,赶到医院里去看他。他们拿走了他身上的皮带和

    领带,以及所有能危害生命的东西。五年后,他又再度入院。接着他退休不再工

    作,开始重建自己的生活,吃很多维他命,参加大量运动。任何时候,任何事情让

    他感到紧张时,就离开房间。只要我的小女儿一哭,他就立刻戴上帽子回家去。母

    亲一直陪伴在他身边,当他头脑清楚时,他是个很好的丈夫。整个九十年代里,他

    过得还不错,直到2001年初,中风才让他又倒下去。”

    伊芙决心不让同样的故事在她自己的家庭中重演。“我自己已经经历过好几次

    的发作了,”她说:“三十岁左右时,我过于投入工作,承担太多的责任,当事情

    完成后,整整躺在床上一个星期没法再做其他事情。我当时用去甲替林这种药,没

    什么用,只是让我发胖而已。1995年夏天,我先生得到一份在布达佩斯的工作,我

    们得搬到那里去,我改用百忧解来缓解搬家的压力。不过到了那里,我的药全丢失

    了,成天不是躺在床上就是处在失去理性的状态。在陌生的异乡,没有朋友,加上

    我先生的事业刚刚开始,一天要工作十五个小时,我感受到无法承受的压力。大约

    四个月后,工作完成了,我也完全疯了。回到美国看医生,开始鸡尾酒式药物疗

    法:服用科隆平、锂盐和百忧解。当时,生活要充满梦想和创造力是不可能的,我得随时随身携带一个大药盒,上面标明上午、中午、下午和晚上的药量,因为我根

    本记不得发生什么情况。后来,我逐渐适应了那里的生活,交了些朋友,并且有了

    份还可以的工作,药量减少到一个晚上只需服用几颗而已。后来,我怀孕了,停了

    所有的药,感觉变得很好。我们搬回家,生完小孩后,那些美妙的荷尔蒙又逐渐消

    失,生了孩子后的那一年里,没有一个晚上能够好好睡觉,我又再度崩溃。我决心

    不让女儿经历那种状况,开始服用帝拔癫这种药,那让我不那么迟钝,可以安全地

    喂母乳。我尽己所能地让女儿在一个稳定的环境中,不让她感觉到我突然消失或常

    常出门去。”

    我的第三次崩溃(1)

    第二次崩溃之后的两年里,我的状况都还不错。我感到很满足,并为了这满足

    感而欣喜若狂。到了1999年9月,我被一位原先以为可以相守终生的爱人抛弃,之后

    变得悲伤――不是忧郁,就只是悲伤。一个月之后,我在自己房子里的楼梯上滑倒而

    使肩膀严重脱臼,并且撕裂了大块的肌肉组织。我赶到医院去,试着向救护人员和

    急诊室的医护人员解释,极力希望不会让忧郁症再复发,并解释上次肾结石的事情

    如何引起之前忧郁症的发作。我答应填妥所有的表格,回答各种问题,包括桑吉巴

    (地名,现在是坦桑尼亚的一部分)的殖民史,只要他们能减轻那使我疯狂的疼

    痛。我解释自己曾发生严重的崩溃,并要求他们查看我的档案。花了一个多小时,疼痛才得到药物处理,那时候,他们给了我四倍剂量的吗啡,但对减轻我的疼痛却

    没有作用。肩膀脱臼是当务之急,可是我却在到了医院的八个小时之后才接受复位

    治疗。在到达医院后的四个半小时,他们给我氢吗啡酮这种镇痛剂,疼痛才真正缓

    和了,所以接下来的三个半小时,情况终于略有改善。

    在诊疗中,我为了保持镇定而要求精神病咨询。不过当时主管的医生告诉

    我:“肩膀脱臼是很痛的,而且要一直痛到我们把它复位为止,你要有耐心,不要

    再这样失态了。” 她还说:“你完全无法自制,情绪冲动,呼吸过速,在你镇定下

    来之前,我不会帮你做任何事情。”还告诉我:“我们不认识你,”“只能是给你

    强效止痛药而已,”而且我应该“试着深呼吸,想象你自己在海边,倾听海声,感

    受脚趾之间的沙子。”其中一位医生告诉我:“镇定一点,别为自己感到悲痛。在

    这急诊室里,有人比你的状况还惨。”当我说我了解我得撑过去,但想要在获得治

    疗前减轻这极度的痛苦,并且我并不这么在意身体上的痛,而是担心精神并发症,他们却说我很“幼稚”和“不合作”。当我诉说我有心理病史,他们又告诉我在那样的情况下,别期待有人会重视我的意见。“我是受过训练的专业医师,我在这儿

    是要帮助你。”医生说。当我说我是个有经验的病人,知道她现在做的对我而言是

    伤害,她却告诉我,我从未上过医学院,必须继续认同她的判断才是适当的治疗步

    骤。

    在这家医院的治疗政策下,“我曾患的精神异常性忧郁症会因为极度疼痛而加

    重”和“在缝伤口之前,先给我一个泰迪熊娃娃”一样被看作荒谬的事,这令我无

    法接受。在美国的急诊室训练教科书里,并没有教授关于和身体疾病相关的精神治

    疗方面的问题。在急诊室里,没有一个人具备哪怕一点处理精神疾病并发症的能

    力。我向他们求救,等于在向鱼贩讨牛肉。

    那几个小时我处于剧烈疼痛中,苦不堪言。我觉得身体的创伤是引发精神创伤

    的主因之一,用这样的方式治疗身体创伤,却使精神创伤发作,那真是医疗上愚蠢

    的行为。当然,疼痛持续愈久,我就愈精疲力竭;痛处愈是受到过度刺激,情况就

    愈严重。在氢吗啡酮送来时我已经痛得发昏了。的确,在那间急诊室里,有人的伤

    痛比我严重,但为什么我们之中有人要忍受毫无道理的疼痛?

    在这三天严酷的急诊室经历中,我竟然产生了自杀的念头,这是从我第一次严

    重崩溃以来从未再有过的想法。如果当时没有家人和朋友的二十四小时监护,我身

    心的痛苦恐怕早已经超越了能忍受的程度,而会去寻求最极端最迅速的解脱方式。

    树枝和藤蔓的“故事”再度发生。如果你看到地上发出小嫩芽,并认定它将来会长

    成纠结不清的藤蔓,立刻以拇指和食指两个指头将它拔除,之后就没事了。如果等

    到藤蔓已经牢牢地抓住整棵树时,那就需要锯子甚至是斧头和铁铲才能铲除,并挖

    出它的根。这种情况下,你不可能只去除藤蔓而不伤到一些树枝。我通常都能够控

    制自己的自杀念头,但是就像事后我向医院人员所说的,拒绝治疗病人提出的精神

    方面的疾病,会使像肩膀脱臼这种小状况变得致命。如果有人说他正在经历痛苦,急诊室人员应当予以适当的回应。在这个国家里,自杀的发生常常就是因为医生的

    忽视,如同我在急诊室遇到的状况一样,他们对于极度的疼痛(身体的或心理的)

    都毫不重视。

    接下来的那个星期,我再度崩溃。前几次的发作,我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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